江边没有地方过夜,念兮和狼生就在树林里过了一夜。
好在两人都是野生野长,天为盖,地为床,倒是也毫不在意。
念兮靠在树边一合眼就睡着了,狼生被打得厉害,身上到处隐隐作痛,捂着胸口怎么也睡不好。稍微一动,牵动了胸腔处的伤口,止不住便咳嗽起来。
“疼得厉害?”念兮被吵醒了,拉过他的手搭着脉查看他的伤势。
“不疼。”他欲要抽手,强自忍着。
念兮偏不让他躲开,扣住他手掌脉门:“你伤了肺脉,还这般要强?”
狼生愣了愣,有些不信地看着她:“你懂医术?”
“那是自然,我外公是苗疆有名的神医,从小我就跟在他身边,学了不少本事。”
狼生笑了笑,指了指念兮的荷包:“我还当你们苗疆女子只会用毒的。”
“小青是我的好朋友,若不是刚才那些人欺人太甚,我也不会任由它随便咬人的。”
念兮说着拿了一颗药丸出来,塞到了狼生的嘴里。
“我刚才看了你的脉,新伤旧疾,对症的药荒山野岭并不好找,先服了这颗灵药,总能缓上几日,等到了城镇里,再想法子找齐伤药给你治病。”
狼生吞了那颗药丸,没一会儿便觉得身上暖融融的,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从前,人人都看不起他,没饭吃了他只能去偷、去抢、去坑骗。被人打过、骂过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被人如此相待,却是生平头一遭。
念兮倚在树上,又合起了眼。
“念兮……”狼生轻轻地叫了她的名字。
“唔?”
“你为什么要救我?”
念兮睁开眼睛回道:“不救你,难道眼睁睁瞧你被人打死吗?况且,刚才你说自己无父无母,其实……其实我同你差不多……”
“你也没有爹娘?”
念兮摇摇头:“我有爹,也有娘。只是娘亲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死了,我就一直跟着外公长大。”
“那你爹呢?”
她模了模怀中的那把刀,望着西北的天空,那儿隐隐闪着几颗星星:“我生下来便没有见过爹,娘临死的时候说,他在长平,在那个一地繁华的都城。”
她的爹爹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小的时候,依稀听娘亲说过,爹爹比所有的苗疆男子都要长得俊秀,他一扬眉,一勾唇,少女的芳心便就跟着走了,娘亲对爹爹是一见钟情,这才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跟了他。
后来爹爹走了,娘亲却怀了身孕。
外公一直将此事引以为耻,就是娘亲死后,念兮每每问起关于爹爹的事情,外公都是闭口不言。
她娘亲临死都想要再见爹爹一面,可是为什么他离开了这么多年,却都一直没有再回来呢?
念兮真想见到了问问他,你心中可还记得那个在苗疆笑靥如花,守在玉江边等着你的阿青依吗?
到了第二日,念兮和狼生才雇到了一艘渡船过江。
那摆渡的艄公见了狼生浑身污秽,又是一身的血迹斑斑,顿时露出不悦之色,不想载他。好在念兮笑容可人,出手又大方,那艄公才肯让他们上船。
一进了舱里,狼生就狠狠踢了船舱的木板一脚,忿忿说道:“狗眼看人低!”害得小船也晃动了两下。
念兮笑道:“你这么撒气有什么用?疼得还不是自己?”
她拉着狼生坐下来,伸手替他拨开了覆在额前的乱发。
其实狼生的相貌清朗俊秀,尤其是一对乌漆的眼眸,烁烁有神,只不过这双眸子里面有太多的东西,从小到大遭遇的不平,被人欺凌的屈辱,还有他不甘命运的叛逆。
她的指尖轻轻触在脸上,狼生的心竟没来由的一阵战栗,一扭头,便转了过去。
“你别这样,等到了长平,换身衣服,好好梳洗一番,我保管再没人会瞧不起你。”
她伸手递了个饼过去:“艄公说要到天黑才能到下个渡头靠岸,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他不接,念兮就硬塞到了他的手里,自己在旁,自顾自地啃起了饼来。
他终究还是饿了,从不喜欢接受别人恩惠的他,终于还是吃了起来,其实从他在林中遇到念兮开始,似乎就一直都在受着她的恩惠。
那颗药丸还是有些作用的,狼生身上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靠在船舱边闭上眼睛也渐渐睡着了。
似乎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是峭壁悬崖,他的身后是举着火把,说要烧死他的人,各种狰狞的面孔一一在眼前晃着。周围的山上是在黝黑的夜中亮着莹绿双眼的狼群,它们的叫声撕破了整个夜空,“嗷呜……嗷呜……”那声音似乎是要指引着他纵身跳下悬崖。
前无可去,后无退路,正在绝望的时候,天际仿佛是传来一阵银铃儿般的笑声,这笑声如珍珠一般撒在他的身边,他顿住了脚步,四处张望,在哪儿,她在哪儿……
倏然醒了过来,一回头,狼生却见念兮脸色苍白地躺在一边,手捂着肚子,似乎不太舒服。
“念兮,你怎么了?”
“晕。”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也是软软的,全没了昨晚上那样的精神。
这小舟在万里江上乘风破浪自是十分颠簸,只是狼生没想到念兮原来还晕船。刚才他睡着的时候,念兮早就出船舱不知道吐了几次了。
这个时候,脑袋也是晕的,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难受的不行。
狼生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让念兮平躺下来,靠的也舒服一点。
“好些了吗?”
念兮晕的没什么力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不过这样躺下来的确是比刚才舒服多了,也没那么难受。
狼生怕他一动念兮就会不舒服,两条腿直直伸着,一动也不敢动。他从没有这样纹丝不动地坐着过,不知是过了多久,腿就像失去了知觉一般,一阵麻痹之感涌了上来,倒是念兮的脸色渐渐好了些许。
狼生看着她逐渐平静的脸色暗想:原来是只旱鸭子,一见了水就蔫了。
傍晚时分,渡船在下一个渡头停了下来。
念兮站起身来,脚步还是有些虚浮不稳,一手撑住了船舱的木板,才稳住了身子。狼生坐在地上,双腿麻了许久,一时竟很难站起。
“你怎么了?”念兮问道。
他只笑笑,缓了缓,也用力站了起来:“没事。”
秋日里天色黑的很快,一上岸就已经是渐浓的夜色了。念兮才下船,可身子还是晃晃悠悠,仿佛还在江上颠簸一般。
“还不舒服?”
念兮扶着狼生的肩膀笑道:“什么时候,你也会关心别人了?”
“站不稳了还逞强。”狼生瞪她。
“我可没逞强,只是……”话音未落,狼生已经将她整个儿背到了身上。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念兮伏在狼生的背上问道。
“这是江岸边,只怕要走一段路才会遇到客栈休息,你晕了就趴着歇会儿。”
念兮伏在他的背上,他身上的汗水和血腥味一直不停地刺着她的鼻腔,可是念兮却一点儿不以为意。狼生从小在狼群中扎堆长大,为了生计又一直东奔西跑,虽然身上有伤,可脚下的步子却是一点儿都不慢的。
天色已全黑了,可今晚没有星月,头顶上阵阵密布的乌云如同灌铅一般。
“呀,好像快要下雨了。”
狼生抬头看了看天,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一点灯火:“就在前面了,我再走快些,应该能在下雨前赶到。”
他脚步虽快,可是天上的雨却落得更快,噼里啪啦就如断线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起先还是小雨,渐渐越来越大。
狼生背着念兮想要跑,可才跑了几步,阵阵急促的马蹄在耳边响起,起先是一两匹,到后来却是十几匹骏马。
马蹄扬起之处,泥泞四溅,他们横冲直撞,竟是一点儿也没瞧见眼前的这两个人。
其中有匹马抬起了马蹄,直接就踢到了狼生的身上,他闷哼一声,连带着念兮一起摔在了地上。
可那些人却视若无睹,仿佛踢中了这么一个寒酸小子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个策马之人,也只是随手丢下了一锭碎银子,甚至都没看一眼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大概还嫌他们挡着前面的去路。
雨打湿了两人的衣衫,那一下正踢中的狼生的伤口,他本就体力不支,如此一来更是经受不住。
马上那人带着青铜面具,看不清楚本来模样,但那面具在这潇潇雨夜却显得格外狰狞,令人心中一阵发颤。
念兮站起来,挡在那人马前:“你的马踢了人,怎么就这样走了?”
他们大概是要急着赶路,那戴面具的身旁有个士兵,挥手一鞭子就抽在了念兮身上:“大胆,将军的路也敢挡?”
这一鞭子抽得火辣辣的,念兮手臂上的衣衫顿时破了一截,映上了一道血红的鞭痕。
念兮捂着手臂,脾气也上来了,忍痛怒道:“我管你什么将军不将军。你踢了人,打了人,就想这么走了不成?”
那士兵还想再挥鞭子,青铜面具止住了他,在马背上俯□子问:“我刚才已经扔了银子了,这位姑娘,你还想怎样?”
她只是看不惯这人的嚣张气焰,咬了咬嘴唇说道:“你伤了我朋友,付点银子便算了吗?”
雨夜中,她直直盯着马上那人,眼神中竟是一点儿也不畏惧。
“哼……”他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士兵说道,“再多给点银子,咱们走!”
念兮不由气结,什么将军?竟如此不将人命当回事?
狼生倒在地上,根本就连一点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她过去扶着狼生,打开自己的荷包,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银哨吹了一下,小青顿时如一道青色的闪电一般飞出,跐溜一下就窜到了青铜面具的马下,对着马蹄狠咬一口。
小青剧毒无比,那马被它这么一咬,顿时麻了半边,一软便就地跪了下来。
青铜面具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原本想要赶路,竟被摔下了马来。
“将军,将军……”
一群人都去扶他。
念兮隔着层层雨帘,冷冷看他,叫你蛮不讲理飞扬跋扈,叫你随意踩贱别人性命。
这,算是小小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