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近秋,裴冲这段时日每日都在军营操练西北军。一到冬天,北疆蛮子便会越界到大雍疆土上抢掠,如今,虽然双方已是谈和,可是他却不能不防,毕竟这些北疆蛮子可都不是什么讲信义的人。
一日,裴冲尚在军营,大内总管太监却特意前来,神色焦急,传旨说皇上急招将军进宫。
裴冲不敢耽搁,当即便随总管太监走了,一直进了皇宫,到了内殿,看见皇上一脸焦虑,正在等他。
“裴冲。”庆帝将所有殿内的人都遣了下去,即使是贴身宫人也没留一个。
裴冲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迎上问:“皇上,何事如此忧心?”
庆帝在龙案上狠捶一拳,又是气恼又是忧虑,他说:“今早太医院来禀,说是……说是皇贵妃有了身孕。”
裴冲一怔:“慕容嫣有了身孕,这怎么可能?皇上不是一直在服避子汤药,她怎么可能……会不会是别的男人?”
庆帝摇了摇头叹息道:“按照日子来算,的确是朕在同她行房之后才怀的身孕,起先朕也以为是她与别人私通留下的野种。可是朕派人去查了这三个多月来一直服用的避子汤药,才发现,原来早给人调了包,那药已成了补身壮/阳的,而那负责的太医院陈太医在慕容嫣传出怀孕的消息之后,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用问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便是慕容元正无疑,虽然念兮拒绝了帮助慕容嫣,但是看来他们又找到了别人帮手。若是慕容嫣真的生了一个皇子出来,以慕容元正当下的势力,只怕外戚专权是难免的了。
“这个孩子朕不能留下。”庆帝一字一顿说道,虽说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可是事关江山社稷,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孩子生出来。
“皇上打算怎么做?慕容元正知道皇贵妃得子,一定会派人小心看护的,皇上若要行事,也一定要万分小心。”
庆帝点了点头:“你放心,朕自有分寸。”
慕容丞相府里听闻了慕容嫣怀孕的消息之后欣喜万分,安平郡主带着慕容瑶到大国寺去烧香还愿。
而慕容元正则亲自进宫探望女儿。
午后日头正好,慕容嫣在太液池边小憩,天气尚有一丝炎热,她便让玉翠端了碗酸梅汤想要解解热气。还没端起,就听慕容元正一边走一边说:“娘娘如今是怀有身孕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这样的东西往后都该戒了。”他走过来,瞪了慕容嫣身旁的宫人一眼,循例还是给贵妃行了个礼,然后在一旁坐了下来。
“爹爹,不过是偶尔喝一些,有什么关系,这天气着实有些闷热。”在父亲面前,慕容嫣才能放松了自己,还当自己是爹爹疼爱的那个女儿一般。
慕容元正看了看一旁,她心中会意,便将宫人都遣了下去,问道:“爹爹进宫,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女儿说?”
“嫣儿,”没人的时候,慕容元正还是喊起了慕容嫣未出嫁时的闺阁小名,“如今你怀了身孕,可要处处小心,这宫里头吃的喝的都要自己最亲信的人经手。爹爹也会给你安排一些心月复进来,务必要保住这个胎儿。”
慕容嫣点了点头,这些事情她也早就想到了,她对父亲说:“女儿自会小心,只是爹爹,莲嫔的肚子越来越大,我只怕到时候她先生了个皇子出来,万一皇上立长,先封了太子,那该如何是好?”
那个莲嫔,从前不过是个宫女,论姿色也算有几分,但并不算出众。也不知皇上是喜欢了她哪一点,对她却是格外恩宠,她那肚子也有五个月左右了,要是真的生了皇子,这可就难说了。父亲虽然在朝中势大,可是毕竟还有裴冲一党站在皇上身边,到时候也未必是有万全的把握。
慕容元正双眉微皱,淡淡说道:“莲嫔的事,我自会想法子的,这你就无需操心了。安胎药爹爹会让孟旭亲自配置,再派人送进来,其他地方来的汤药一概就都不要喝了。”
慕容嫣点了点头,她如今如愿以偿有了孩子,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她自出生来,冠着慕容家的姓氏,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这个家族,她知道如今是个紧要关头,慕容家往后的荣耀也都寄托在了她月复中骨肉身上,自是半点也大意不得的。
这宫里,只有她慕容嫣的孩子能被立为皇子,其他人的,统统想都别想!
***
自从那日念兮被慕容元正接回府之后,她几乎是被禁足在了漱玉斋,就算要出门,也都得一层层通报上去,得了准许,慕容元正便派人随她一同出去。
她去一趟长平街上,身后跟着四五个府中的下人,她连行动都不自由,更别提去见裴冲了。因此索性就不出门了,整日呆在漱玉斋里,倒是裴冲知道她如今不得自由,便每日里都会写信托人带进府中交给她。
每日的信倒也不长,有时不过寥寥数语,但字字情真意切,嘘寒问暖。好在有这些信,才令念兮在这段日子里也有了一个寄托,他让她万不要心急,耐心等待,他一定会想办法将她娶回府中的。
这一日,负责送信的门房小川刚将信交给了念兮身边的白芷。却不料一回头便撞着了正路过的孟旭。
他认得白芷是漱玉斋里的人,当即喊住了他们:“站住,你们在这里私相授受,传的是什么东西?”
白芷脸如死灰,摇头道:“姑爷,没……没什么……”
孟旭走上前去,一把打翻了白芷端着的食盒,那信便藏在了里面。
“姑爷饶命!”白芷赶忙跪下求饶。
孟旭皱着眉展开了信,是裴冲写给念兮的,里面说:
见字如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虽不能相见,但日日心中挂念。知你为我忧心,君心难平,知你日夜思念,君亦如是。
望卿好生照料自己,相见之日,为期不远。
冲字
孟旭冷笑着看着这封信,目光中的寒利犹如暗夜中的恶狼,令白芷和小川都不自禁地打起颤来。
他捏着这封信,一波又一波的怒气攻上心头。虽然他知道念兮此时的心里想着的都是裴冲,可在看到这些只言片语之后,终究还是意难平。
他以为,念兮就算怪他怨他,可心里始终仍是有他的,但这信中字字句句都如利锥扎心。她日夜所思所念,早已与他孟旭无关,她整个人,整个心,只想着裴冲,裴冲……
一直等到了晚上,白芷都没有回漱玉斋。念兮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想出去找找,谁料才一开门,却见站在了门外的孟旭。她一愣,板下了脸问:“你怎么来了?不怕被慕容瑶瞧见吗?”
“她和夫人进宫去了。你很讨厌看到我吗?”孟旭凑到念兮面前,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他曾那样笃定念兮就是他的,所以到了最后没有珍惜,甚至为了功名富贵而抛弃了她。可如今望着她眼中秋波,望着她如玉的面庞,他只是疯狂地想要重新得到她,得不到她的人,但却想要留住她的心。
他还是爱着她的,可为什么她却变心了?
念兮将他推开,沉着脸说:“孟旭,你有什么话就快说,若是无事,就请走吧。”
他自嘲地笑笑,问:“你是在等白芷那丫头?”手中的信递到了念兮眼前,他看到的是她惊愕的神情,想要伸手拿回,孟旭却直接将信撕了。
“你……!”念兮气道,“还给我!”她想要去抢,手腕却被孟旭扼住了。
“念兮,你该知道岳父大人如今不准裴冲那小子再见你,可你却偏偏不听,还要和他书信往来。那替你们送信的小川儿和白芷都已经被杖毙了,这等奴才吃里扒外,也难怪岳父大人会生气了。”
“杖毙了……”念兮身子一颤,心中一阵冷寒,她怔怔望着孟旭。
白芷,自她进了慕容府以来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却因为替她传递信件,就这么……被杖毙了?
她红着眼怒视着孟旭,朝他吼道:“是你,是你……是你害死他们的对不对?”
“不错,是我!”孟旭将她整个人抵在了墙上,捏着她的脸要念兮看着自己,“是我,可我不是要害死他们。我只是恨你爱上了裴冲!我要你知道,你爱上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泪水汹涌而下,念兮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害死了白芷和小川儿。
“孟旭,孟旭!”念兮怒吼着,“你是个畜生,你是畜生!我恨你,我恨你!!!”
他怔了一怔,脸上酸涩的表情渐渐隐去,突然间狂笑了起来:“好,你恨我,至少你肯恨我了。就算恨我也好,念兮,这一辈子我都要你心里有我!”
他抽身而去,念兮仿佛被抽空了浑身力气一般,跌倒在了地上,她哭道:“疯子,你是个疯子!!”
这偌大的慕容府,就像一个牢笼一般。
念兮跪坐在地上低声抽泣,如果当日不是为了死去娘亲的遗愿,她是怎么也不会和慕容元正相认的;若不是她相信慕容元正是因为顾念和娘亲的恩情,会好好照顾她,她也决计不会进府。
如今,她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看起来富丽堂皇,但却到处充满着恐怖的争斗的地方。她多想和裴冲一起到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携手相伴一生。
裴冲,裴冲……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心中阵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