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旭天生就是一匹野狼,对于人和事他都有着敏锐的嗅觉。他当然不会相信慕容腾所说的,慕容宏又岂是那种在外拈花惹草的人?他这段时日夜夜晚归,定是有什么事情。
他遛弯到了曜园,可是丫鬟却说大公子并没回来。
孟旭心下起疑,慕容宏回了府却没到自己园子,是上哪儿去了?他略略沉思片刻,只是凭着直觉,向漱玉斋走去。
夜晚的漱玉斋格外静谧,孟旭在外面的树下负手而立,里面的屋子仍是亮着灯火,没一会儿只见屋门打开,念兮和慕容宏一起走了出来。
只听念兮说:“大哥,多谢你了,你快些回去吧。”
慕容宏点了点头,倒也并未多说什么。
这么晚了,他们俩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谈?
孟旭皱了皱眉,看着念兮将慕容宏送出了漱玉斋。也许是吹进了冷风的缘故,念兮只觉得胃里有些不适,一股恶心涌上心头,扶着墙又干呕了起来。
茯苓在旁拍着她的背道:“小姐,又不舒服了?奴婢进去给你沏杯热茶喝吧。”
念兮点了点头,带着茯苓回了屋里。
不远处墙根旁站着的孟旭,看着刚才的情形,不由冷冷皱起了眉头。
***
“莲子糯米粥,鲫鱼姜仁汤,小姐这都是你吩咐厨房煮的东西。”茯苓给念兮盛着热粥热汤端到她的跟前。
念兮小心吹着热气,慢慢吃着。
茯苓问:“小姐,怎么这几天您尽是吩咐厨房做这些东西吃?”
念兮嘻嘻笑道:“这些都是增加食欲,益气补气的东西,对孕妇大有好处。对了茯苓,厨房那边你记得可要叮嘱,茴香、花椒、桂皮、辣椒这些辛辣的东西可是万万不能放的。”
“知道了小姐。”茯苓应道,“如今小姐可是将这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啊。”
念兮将手放在小月复,虽然现在还不能感觉到她的动静,可是一个做母亲的喜悦却是一点儿也遮掩不住的。
外面日光正好,念兮就拉着茯苓到园子里去。这几天她自己发明了一套“孕妇操”,舒缓筋骨,强身健体。
茯苓看得又是新鲜又是好奇,掩着嘴在旁暗暗笑着。
念兮扭头看她,嗔道:“茯苓,你笑什么?过来同我一起做。”
“我?小姐,我也要做。”
念兮认真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一个人做多傻呀,有你一起陪我,可不就不显得奇怪了。”
好在漱玉斋里也没什么旁人,茯苓又拗不过念兮,就同她对面站着,也一起做起了这个扭扭腰,扭扭骨盆的奇怪运动。
两人一边做一边笑,虽然还有许多未知的事情要等着念兮去面对,可是当了母亲的她,却又恢复了从前的坚强乐观,心里好像升起了一轮太阳。
***
“姑爷,小的暗中打听过,这几日大公子时常深夜出门,找的是他在长平城中结交的一些朋友,但至于要办的是什么事……小的没打听到。”
孟旭看了一眼小九,“嗯”了一声,指节敲着桌面思索。从昨夜的情状来看,慕容宏想要办的这件事应该是和念兮有关。
他想了想,站起身来,朝漱玉斋走去。
“姑爷要去哪儿?五小姐今日叮嘱小的,要你记得去大国寺接她和夫人。”
孟旭顿了顿脚步,今儿是十五,他记得。
“小九,你替我准备车马去趟大国寺。就说……就说我去祖大人那儿了。”
他总是觉得念兮有些不对劲,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唯有去漱玉斋看到她,孟旭才能定下心神。
日光已经渐渐落了下去,走到漱玉斋门前,孟旭只听到念兮和茯苓在一处嘻嘻的笑声。
“小姐,你可慢点儿,可小心别闪着腰了。”
“你就知道笑我,好了好了,不练了。”念兮说着,茯苓便过去扶她。
昨晚上天色暗沉,孟旭并看得不太清楚。可今日在夕阳余晖中,孟旭清楚得看到念兮同往日有了些许不同。
脚步似乎已经没那么灵活,身子看起来略有些重,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月复上,满脸都是幸福的神情。而这幸福是与他隔绝,毫无关系的。
孟旭心念一闪,再也藏不住,几下走到了念兮的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她吃了一惊,定神看去,孟旭站在面前,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小姐!”茯苓胆小,失声喊了出来。孟旭阴侧着脸,沉着嗓子向她说:“你先下去,这儿没你的事。”
他的眼神是念兮从未见过的凶厉,那紧紧扼着她的手无比用力,仿佛是要生生将她的手腕扼断一般。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息之上,孟旭抬眼看着念兮,唇角轻颤,夕阳下他的脸色一阵煞白。
“你怀孕了?”这几个字仿佛是从喉头中生生硬挤出来的一般,刚才在远处看着她的身态情状,孟旭的心上就已如被利刀狠狠绞着一般,现在搭到了她的脉息,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时间,孟旭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复杂情绪,到底是伤心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只是手不停地颤着。
念兮害怕他那样的眼神,那是暗夜中闪着寒光盯着人的野狼的眼神。她用力甩开孟旭的手,退后一步:“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有些肠胃不舒服罢了。”
她甩月兑了孟旭的手,匆匆走回了漱玉斋,清冷的风吹着门外孟旭孤寂的身影,他怔怔站着,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在跳,里面的血管似乎要爆裂开来一般。也不知是站了多久,孟旭望着疏影横斜的漱玉斋,一动都没有动过。
关起门来,念兮的心也是砰砰跳着,孟旭看出来了吗?若是他告诉慕容元正,这月复中骨肉一定会成为爹爹用来要挟裴冲的工具,她不能再等了,一定要想办法尽快离开丞相府。
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要搏一搏!当夜,念兮吩咐茯苓收拾了包袱,她知道早上孟旭和慕容腾都要上朝议事,府里面只剩下了慕容瑶。昨日慕容宏来将出府的对牌拿给了她,要想出去并不难,只是要出城却会花上一番功夫,等不得了,先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
长平这么大,他们也未必就能找到她,等到时机成熟再出城也不迟。
“小姐,我跟你一起走。”茯苓拉着念兮说道。
她跟随自己这么久,念兮早把她当亲姐妹一般,她若走了只怕会牵连到茯苓,念兮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走。只是茯苓,这一路想来不会太顺利,要你随同我一起受苦了。”
“小姐快别这么说。只是小姐,您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是啊,离开相府,该去哪儿?
念兮沉吟片刻道:“去安庆侯府,找大小姐去,她一定会想办法帮我们的。”如今,整个长平城中,也只有安庆侯府还算是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她们打定了主意,推门便要出去。
只听一个阴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念兮,你要去哪儿?”
“孟旭……你来做什么?”念兮向后退了一步。
“小九,把这个丫鬟带出去。”孟旭冷冷说着。
“小姐,小姐……”茯苓挣扎着被小九带了出去,屋门关了起来,里面只剩下了念兮和孟旭两个人。
他的手里端着一碗滚热的汤药,阵阵药味散发在空气中,念兮深通药理,她一闻就知道,这里是什么。
麝香,红花……他是想要打掉她月复中的骨肉?!
“孟旭,孟旭……”念兮是真的害怕了,一步步后退,几欲恳求一般地唤着他的名字,希望孟旭能够手下留情。
他重重将药碗放在了桌上,走上前去将念兮一把打横抱起,放到了床榻之上。
“孟旭!”念兮想要推开他,但孟旭的力道那样大,她根本就没法阻止。
他解下了念兮的衣带将她双手绑在了床头,她不住地想要挣月兑,但却一点都无能为力,孟旭也不作声,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念兮一边挣扎一边哭喊。
等她闹得累了,停了下来,孟旭才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为她拭去那残留的泪痕。
“念兮,我是为你好。这孩子是个孽种,留不得。你听话,乖乖把药喝了,我保证不会很痛的。”他端着药到了念兮的面前。
眼中布满了恐惧,她现在面前坐着的根本就不是个人,是个疯子,是头禽兽!
“不要,不要……”她已经无力挣月兑,只剩下力气小声啜泣着,恳求着。
孟旭用手托住她的后脑,望着她的神情满是怜惜:“念兮,我要你斩断和裴冲所有的瓜葛,我要你回到我的身边。还记得我的承诺吗?我说过要飞黄腾达,总有一日要给你好的生活,我快要做到了,到时候没有裴冲,没有慕容瑶,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你说好不好?”
他说得轻轻柔柔,可语声中却透着冷寒和癫狂,念兮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碗药已经递到了她的唇边,眼泪儿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啪啪掉着,她看着孟旭突然喊道:“狼生,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狼生,是有多久没听到她这样喊自己了。
从前,她总是围在自己的身边。银铃儿的声音绕在耳畔,狼生,狼生……那全是念兮叫着他的声音。
那个时候对着自己,念兮永远都是笑得如同一朵最娇艳的海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着自己的表情就只有冷漠和怨恨?
孟旭的手顿了顿,眼中也闪过了一抹迟疑,过去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狼生,求求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不要这样对我。你这么恨我,就放我走吧,我发誓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一生一世不出现?”孟旭冷冷笑着看着她,“你要我成全你和裴冲?”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狼生,求你看在当日我在树林救了你的情分上,放了我吧。”
“念兮,我不允许你离开我,这一辈子你是我的,谁也不会抢走你。你会忘记裴冲的,一定会的……”他钳住了念兮的下颚,将那碗已经有些微凉的汤药灌进了念兮的口中。
冲鼻苦涩的药味一阵阵的泛起,念兮不停哭着,那药一半灌了下去,另一半都洒在了她的衣衫上,留下斑斑药渍。
她呛出声来,药碗已经空了,念兮颤着双唇冷冷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一会儿,月复中阵阵绞痛,她的双手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咬紧了下唇强自忍着,殷红的血迹慢慢从裙裾上渗了出来,起先只是一团红晕,旋即愈来愈大。
她只觉得心不住地在往下沉,往下沉,整个人如同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一般,那里没有一丝的光明,只有无尽的绝望。
“啊……!”凄厉的哭喊撕破了喉咙,就是在她心口中剑坠落悬崖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绝望的感觉。
这团团的血迹仿佛是在将她的人,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抽空,让她就算活在这个世上,也是生不如死。
脸色成了一片煞白,孟旭心疼地抚着念兮的脸柔声道:“念兮,会好的。不用等多久,你的身子就会调养好的,等到我大事成了之后,我一定会娶你做我的妻子,到时候……到时候你还会生很多的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
她的眼眸冷冷望着自言自语的孟旭,泪珠大颗大颗地直往下滴落,嘴唇轻轻动着,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孟旭,孟旭……”
他听不清念兮在说什么,便将头凑到她的耳边问:“念兮,你要同我说什么?”
一个绝望凄厉的笑在唇角绽放:“我说……我说你想我给你生孩子,这一生一世,来生来世,就是三生三世,你都……休想!”念兮突然猛一抬头,狠狠一口就咬在了孟旭的右边肩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痛失孩子的伤心、绝望都发泄在了其中。
从前,娘亲告诉她,恨一个人心会很累,若是不能爱,就不妨释然,恨是世上最大的苦痛。
就算当初孟旭怎么待她也好,一切都过去之后,她并不愿去恨他。只希望彼此能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关。
可是他就如一团紧随在自己身后的阴云一般,缠绕不去。
他杀死了自己和裴冲的骨肉,此伤此痛,她怎能不恨?!如何不恨?!!
她咬的那样用力,一丝血迹渗在了孟旭洁白的衣袍之上,痛,可他承受着。
也许这此后的人生,他们便就要注定了互相折磨。
他不会放了念兮,哪怕她对自己只剩下了无止尽的恨,他也要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孟旭解开了绑着念兮的衣带,她整个人虚弱地瘫倒在了床上,晕了过去。
走出漱玉斋,小九和茯苓正在外面候着。
他对茯苓说道:“念兮现在身子弱,你好好守着她,每天我会派人送药来的。”
茯苓猜到了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哭着跑了进去。
孟旭转头对一边的小九说:“派人看着漱玉斋,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六小姐想要擅自离府。其他的事情,一句都不许多嘴,听明白了没有?”
“是,小的不敢。”
小九跟在孟旭的身后,身上也是一阵冷寒。他自打跟着孟旭开始就知道这个主子的心思不同常人,可是能这般辣手无情,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可以下这样的手,小九只觉得,这个爷实在有些可怕。
慕容府愈发的不太平起来,就在十日之后,皇宫传来消息,慕容贵妃胎动,即将临盆。
消息一传出,慕容元正不顾自己身体尚未调养好,立即便带着安平郡主从西山别苑返回长平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