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冲望过去,在那溪边拴着“流云”的地方,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手里也牵着一匹马,正嘟着嘴瞧他,裴冲赶忙过去,拉过她道:“念兮,你怎么来了?”
“那你怎么在这儿?”她扬起头反问道,眼中是关切焦急的神情,“你答应过我以后不管到哪儿都会带着我的,再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可是你为何半夜独自一人偷偷跑出来,一个人到匈奴大营来?”
裴冲看她那样子,大概是已经在这儿等了他好一会儿了,夜半风凉,念兮身上穿得单薄,站在林间风中瑟瑟抖着。
他走过去,将念兮一把揽在了怀间:“对不起,我是怕你担心……我必须要来一趟匈奴大营,我要查探清楚那个拓跋其到底是死是活……”
“你既知道我担心你,又为什么要趁我睡着,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念兮在他怀中喃喃说着,“你明知道自己是大雍主帅,明知道你的性命是有多么宝贵,却偏偏还要自己一个人来冒这险。我曾同你说过,要生死不离,可你岂能转身就忘了?”
“念兮……”裴冲低下头去吻住了念兮的唇,她不是也一点也不顾危险,就这样跑了过来?
乍见念兮,他心里是吃惊,旋即又是心疼,而现在,听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心里只有无限的感动。
刀山火海,生死不离。
不用多说什么,他们两人之间早已心意互通,彼此只有对方。
这一吻缠绵悱恻,在这敌营附近,更显得烈火浓情。她的呼吸几乎就要被吞没了一般,回过神来,好容易喘了一口气才问:“你这一番冒险前来,可打听到了什么?那个拓跋王子到底怎么样了?”
裴冲的嘴角扬起了一个笑来:“放心念兮,这场仗很快就能打完了!”
拓跋其的死是裴冲根据昨晚的夜探得出的结论。宋三素来就是个耿直尽忠的汉子,他听了裴冲这么说,便立刻嚷道:“既如此,咱们还等什么?将军,还请赶快下令,让末将率兵前去,攻下这群北疆蛮子的大营!”
高武在旁不做声,裴冲看了看他,问道:“高武,你有什么想法?”
高武想了想说:“若是拓跋其真的死了,对方群龙无首,属下也赞成早日将他们赶回漠北。可是将军,此仗一了结,咱们大军也就该要班师回朝了。”
班师回朝……
这的确是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一个重要问题,李大人那边还是时常有书信前来。如今孟旭一手遮天,大雍朝堂已经成了他的天下。小皇上不过是个只会啼哭的婴孩罢了,根本就没有一点的用处。
不过,至少慕容嫣还在,至少曾经那些慕容元正的心月复还在。裴冲相信,她如今身为慕容家仅存的女儿,权贵中仅有的一人,一定会想办法对付孟旭的。
“你们说的都有理。打匈奴是当下首要之事,待到北疆蛮子退回漠北之后,我们再联络太后,不能再让孟旭猖狂下去了!”
掀开帘帐正要进来的念兮,在听到他说出“孟旭”的名字时,心里还是震颤了一下。她从大雍来到这里,见到了裴冲,找到了他,可是他终究还是放不下那里的一切。
即使这场仗真的打完了,他也不会就这样放下一切,就此同她归隐。
他终究是为了人情,为了道义,要回去收拾残局。
夜半无人的时候,念兮躺在裴冲的怀中,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孟旭那张因为嫉妒发狂而变形的脸蓦地出现在了念兮的眼前。她虽然知道,在大雍有着很多事情要等着裴冲回去解决,他是如今唯一可以力挽狂澜的人了。
可是,只要想到还要去面对那个丧心病狂的孟旭,念兮心中就是止不住的寒意。
仿佛就是她命中的劫数一般,自她遇到孟旭之后,他在她的身上,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横七竖八一刀又一刀的伤痕。
这些伤痕,刻在心上,偶尔想起仍会觉得那样疼痛。
就算是从大雍来了北疆,孟旭仍像不散的阴魂一般,一直缠绕着她的,无法摆月兑。
他曾说,既然你不爱我,那就恨我吧,至少我还在你的心里。
他做到了,如果说当日念兮因为孟旭要娶慕容瑶而远走他乡差点丧命的话,那时候醒来之后,她并未恨他,只是想将他当成天边的浮云一边,在心上轻轻抹去。
可是,当他端着那碗药,逼迫自己喝下,将她和裴冲的孩子杀死在月复中的时候,她对孟旭便只剩下的深深的恨意。
因为恨,所以孟旭在她的心上终成了一个再也磨灭不掉的影子。
***
裴冲西北大军在三日后向北疆匈奴发动了一次猛烈的进攻,这一场仗打得异常激烈。只不过缺少了主帅的匈奴人,在这猝不及防的进攻之下,只是勉强抵挡了两日。终于扛不住西北军的四面包抄,在第四天溃不成军。
匈奴公主拓跋紫苑不过是名女子,如何能跟纵横沙场这么多年的裴冲相抗衡?她用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存下了五万匈奴士兵,然后撤回漠北。
至此一役,匈奴盘踞在大雍边境的这些兵力统统撤走,而西北大军在经过将近一年的拉锯之后,终于打赢了这一场仗!
是夜,大雍将士在营地庆祝胜利。
没有人是喜欢战争的,因为战争意味着死亡,意味着不知道哪一天你的性命就葬送在这黄土陇中了。
当战争的阴影褪去,所有的人的脸上都是欢欣鼓舞的笑意,都等着能够早日班师回朝,返回长平。
对他们来说,在那里,有等着他们归来的父母妻儿,有他们的家。
可是不同于这些士兵,裴冲的心情却没有这么轻松。
回大雍已是迫在眉睫的事了,可是那边的情势还一点都不明朗,如果贸然回朝,很容易就被孟旭算计,可是慕容嫣那边却仍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同将士们喝了一阵的酒,裴冲见念兮坐在远处,一个人仿佛是有心事一般。
他放下了手中酒盏,过去陪她。
战争褪去之后,就连夜色也更明朗了起来。
只是这月色之下,他再也看不到当初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苗疆姑娘了。
如今的她单手支着坐在地上,看着远处大雍的方向愣愣出神。
他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念兮的时候,他听到的是她那欢快愉悦的歌声,清脆得仿佛银铃儿一般,可是在长平经历了生死,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她已经再不是以前的念兮了。
“念兮……”在她身后站了片刻,裴冲过去将心爱的女子揽入怀中。心中也有酸涩,但仍是强颜笑问,“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在想什么?”
“我们是要回长平了吗?”她看着远处,淡淡地问着。
身上蓦地一暖,他将他拥得更紧了些,语声温暖柔和,他轻抚着念兮的发丝道:“是啊……就要回去了。”
她是不想回去的,可是她知道对裴冲来说,责任也是那样的重要。
“可以不回去吗?”
“傻瓜……怎么了?”他亲了亲念兮的脸颊,觉到了她身子的冰冷。
“我只是……有些害怕……”
“别怕,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个了结的,念兮,你要相信我。如今我在你的身边,断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一定不会的!”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若是没有裴冲,也许自己早就在很久之前就没有了性命。
只是如今的孟旭位高权重,他是一匹恶狼,是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原则,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野兽。
她害怕的是,即使裴冲回去,也没办法应付这个混蛋!
“念兮……”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揉了揉她的发心,说,“别想这么多了。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心愿。”
“什么?”
“我初初见你,你在河边唱着山歌,那个时候我就想这女子好生特别,那样的容貌举止,那样的神采飞扬,真是叫人心动。只是后来,我再没听你唱过那曲山歌,今日,你可能为我再唱一回?”
那一首歌……
她记了起来,念兮点点头,靠在裴冲的怀中,轻声唱了起来:
玉江的水迢迢哟,向东流,
天珠山飞鸟群群哟,向南飞,
谁家的小妹子,对月不成眠?
念着谁家的情郎哟……
谁家的情郎哟,眉目俊,
谁家的妹子哟,笑如花,
小妹子对情郎哟,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哟,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往事伴着歌声一幕幕地浮现在了眼前。
她在雨中怒视着裴冲和他的部下,她在安庆侯府和他一同倒在了榻上,那个一起在冰河上捕鱼的夜晚,他们缠绵悱恻的第一次……
所有的一切都那样熟悉地涌现了出来,不禁便湿了眼眶。
“念兮,从前我一直同你说要放下羁绊,去过我们闲云野鹤的悠哉日子。你要相信我,这是我要为大雍朝担起的最后一份责任,也是我为先帝做的最后一件事。若是大雍从此成了孟旭的天下,那就算将来我到了地下也无颜去见我的爹爹和一向视我如兄弟的先皇陛下。所以……”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念兮回眸望他,自认识他第一天起便知道他是个铮铮男儿,知道他是个有担当的人。
“你要去做,便去。总之不论你到哪里,我都会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一世相随,不离不弃!”
“念兮……”
“将军!”宋三跑了过来,瞧他的脸色仿佛是有要紧的事一般。
裴冲挑了挑眉站起身问道:“何事?”
“将军,长平有人来了,说是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