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从她的卧室里拿来棉签和酒精,小心地替我擦拭额头上的刮伤。我闭上眼,咬紧牙关,咽下伤口深深的刺痛。此时我显得比面对那一群恶魔女人更忐忑,在杨秀史无前例的安静神色和轻轻地擦拭下,如同轻轻摩擦一个已经灼热的炸弹。我害怕她突然史无前例的一次爆发。
杨秀放下棉签和酒精瓶,问我:“你白天不睡觉,是要出去吗?”
我点了点头,脸上腾起一丝不安和急切。杨秀会意的一笑,抚模了几下我的头发,就又回去她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折腾了一番,拿出一件肉色针织毛衣。
杨秀把毛衣衬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说道:“我前年这个时候买的,虽然皱了一点,不过看起来还不错。”她抱着毛衣兴奋地走过来,月兑去我身上的衣服,硬要给我穿上。“你现在可以出门了,你看起来漂亮极了。不,等等。”
等等!之后呢,我的脸再次被杨秀铺上了厚厚的粉层,连皮肤上仅残存的一点生命光泽都被完全掩盖住了。我穿这身肉色大号毛衣,披散着头发,脸上时不时被一些表情吹掉一些色粉,这样的我和那些倚在楼道口,嘴里叼着烟的无聊女人有什么不同。我很不喜欢这身装扮,但又能怎么办,杨秀似乎早有预料,破天荒地急着要给我洗衣服。
我被杨秀送出了家门,直送到小区大门口,看着我走得很远很远。我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站了很久才拿起话筒,拨通了顾总的电话,没等他开口问我的身份我就砸下一句“我在离酒吧不远处的那家法式餐厅门口等你”,接着,顾总听到的应该是电话亭老板急躁的叫喊声——“嘿,那个谁,你还没给钱。”
听到那个声音从我背后重重投来,却只在我的背上轻轻抵触了一下。我转过头去,远远看到电话亭老板蹦跳着脚,用他的大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我感觉到手上还有事先为打电话准备的几毛钱,可是,我真得不想在回去了,老板视钱如命的后发症会对我剥皮拆骨。
我真正地放了一次罪。
我站在法式餐厅的门口等着顾总,我不知道他是否听清楚我的话。太阳一点点升高,拉扯我心脏的血管,一种要被掏空生命的黑暗感。他或许在精心打扮自己,对于他而言,我大发慈悲地恩赐给了他一次“约会”。、
一辆熟悉的亮黑的顶级跑车在法国餐厅门口停下,这时两个高大的穿着类似于法国皇家军服的男人从餐厅里傲慢地走出来,走到跑车车门出,勾头弯腰地替车主打开门。顾总身着一套黑色的意大利风格的西装从车里跨出来。我吓得连忙转过头去对着落地玻璃窗,手指使劲地插住大腿,再使劲点。原本在玻璃窗上均匀折射的光线疯了头,扭曲起来,是满眼的唾弃厌恶。窗户后顾客纷纷朝我看来,无数钢硬的目光互相碰撞,发出和刀叉摩擦餐盘的刺耳声一样,是一种人造的唾弃厌恶。
一法国伪军用手指使劲地戳了一下我的脊椎骨,阴冷地小声叫喊:“你站在这干嘛,这里没打折的零食卖。请你让让好吗?”
我哆嗦着稍转过头来,视线恰巧跟顾总的碰撞在一起。他看起来十分惊讶,正当法国伪军使用强制性的驱逐方式时,顾总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听不清餐厅里传来多少种味道的惊讶,但绝对有讽刺,鄙视,叹息和关于“小情妇”的推理论。
顾总让两位法国伪军先去安排一间包房。包房?没错,我对这两个带有婬糜的内部特性的词极为敏感。
“我们可以不去包房吗?”我试探地问了问。
顾总仍是笑笑,一种让人放心的亲和。他的手在我的肩上没有期限地逗留,不过是我意料之外的安份,没有“打圈”这样的一些不良暗意示。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应该利用到他这双免费的手,它带给了我尊贵。
我再次放了一次罪,心灵上的虚荣和趋炎附势。我想这也算本能的一种。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这般的包房,比酒吧好上很多。后奢华主义和欧式古典艺术的结合,天花板上浮刻着幽瀚的天堂,在天花板中央是巨大的水晶吊坠八角立烛的吊灯,吊灯对应的是烤漆过的长方形餐桌。墙壁上的银灰色壁灯将房间的某些皮肤隐进了暗黑里,一种华丽的感伤和恐惧被挤压出,为“包房”开包做了准备。
我和顾总的上半身随着吊灯一起掉进了发亮的餐桌里,倒影出两种对立的阶级影像。我不知觉地搜了搜口袋,空落落地只有那一笔薄薄的无脸的工资。它能撑得起这顿昂贵的法式大餐吗?连写满顶级法式料理的菜单都要比钱值钱。
我看了很久的菜单,翻了很多遍,只点了一份相对便宜一点的巴黎卷心菜。顾总疑惑地看着我,翻开菜单仔细地翻阅着,问:“你不喜欢法国菜吗?你只点一份料理,叫我怎么吃。”
我的脸唰的一下红热起来,支支吾吾地招呼说:“你点你的吧,今天我请客好了。”
顾总咳嗽了一声,包房门被推开了,一群带着厨师帽的小伙子端着银制加盖餐盘成对走进来,又成对端着空餐盘走出去。桌上是满满的一桌金碧辉煌,贵气十足的法式料理。
顾总将一碟法式鹅肝推到我面前,说:“很出名的法国菜,入口即化,绝对不是你吃过的家里做过的鹅肝。”顾总见我一直不敢下手便打趣道:“你在担心没钱付是吧。不是你叫我出来吃法国料理的吗?啊哈!”
我后悔自己没大脑的“邀请”。我只是在打电话时突然想起附近有一家比较上档次的餐厅,比较适合“邀请”顾总。可,我在邀请之前没弄清楚自己的档次。
顾总用汤勺送了一勺法国洋葱汤入嘴,直接问我:“请我吃法式料理一定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我没好意思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顾总继续说:“被我猜中了。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一顿饭让我帮个大忙,我觉得那个忙比这顿饭还要贵重。一定是。”
我睁大眼睛,绷紧神情地回答顾总:“别你猜中了。我需要你的帮忙,也只有你能帮我。我需要8万块,为一个朋友。就这样。”感谢上帝,我终于将这句话清清楚楚说出口了。
“8万?不小的数字啊!”顾总暗自好笑,“你觉得我凭什么借你这笔钱?”
我立刻从脖子上取下白色餐巾,轻轻放在餐桌上,再从口袋里搜出1000多块钱放在餐巾上,声音嘶哑地乞求说:“我只有这么多钱了,全在这儿,不够的钱希望您能先垫着。要么下个月我在还给你。”说完,我起身要离开包房,在打开包房门的一瞬间,一片更大的玫瑰花园出现在我的眼前,每一朵像怒放的哀伤。
我真的好累,很想回到床上去。我直接从那片被玫瑰铺成一个心形的地上走过去,听到它们痛苦而无辜的惨叫。
“我可以借给你。”
我顾不上面子,走回去,脸上若隐若现地鼓动起兴奋,“现在能借给我吗?”
顾总站起身,走去关死门,说:“那要看你的表现。”
他解开了西装的一个口子,一只手抚模在我的脸上,微微颤动手心的脉搏。我没有做出丝毫反对的姿态,我心里惦记那笔还未到手感觉很遥远的救命钱。顾总的脸慢慢朝我的脸靠近,他的鼻息似乎有种轻微的腐蚀性,让人觉得灼痛。我的视线转移到墙壁上的油画上,上面画着一个法国女人坐在喷泉旁手托着一串葡萄。她看起来有的和我家的那幅油画里的女人面熟。
顾总的嘴已经贴在我的唇角上,他的手轻轻掐在我的脖子上,很轻。
我几乎不能呼吸,天花板上的吊灯牵引着墙壁旋转起来。墙壁上的壁画一幅接一幅被抖落了下来,在地板上碎成一块一块,形状像极了顾总的嘴唇,它们朝我爬来,包裹住我的全身。眼前一黑,我赤身又掉落到了那个噩梦了。四周是钢墙,头顶是昏黄的白炽灯,那幅女人油画一直浅浅地浮出墙壁。
我逃不出去。
油画里的女人笑了一声,颜色纷纷剥落下去,露出一个黑色的人影,他怀里抱着我,血液顺着他的脖子流在我的脸上,手上。我闭着眼,没有任何血色,四肢软趴趴地垂吊着。
我吓得手抓着头,指甲抓进了头皮里,头发一大把一大把掉落。
眼前再次一黑。
眼前忽然一亮,一个圆形的光芒贴到我的眼皮上。我感觉有谁在撕扯我的上下眼皮,我使足力气朝谁捶打过去。
为我做检查的医生受到惊吓,本能地用手电筒朝我的头砸去。
晕过去的感觉很好——谢谢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