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口道:“太后找本宫,还不是为了陪皇上去上林苑的事情。”相信此事她定也已经听说了,等着她开口,不如我先说出来。
果然,我提及此事,她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我想起来时路上眷儿和芳涵的对话,想必元光二年那一次的事情,她姚妃,也成为后宫的笑话了。
更有如今,夏侯子衿主动说,要带我去。
瞧见她握着帕子的手缓缓地牧紧,眸中闪过一丝怒意,面上,却依旧能笑道:“那此次,可要辛苦檀妃妹妹了。无事的话,本宫先进熙宁宫去陪太后了。”
“好,姐姐慢走。”我笑着退至一旁,她又瞧我一眼,才大步与我擦肩而过回了景泰宫,宫人们已经将我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
我遣了他们都出去,将苏暮寒给我药水和锦囊贴身带着。
晚上,又吩咐了芳涵,我不在宫里,千绯和千绿的事情,不要再插手。至于晚凉,要她更加小心。
芳涵一一应了,我知道,她做事,我可以放心。
所有人都下去了,独我一人,坐在床上。
在这宫里头,十天半月见不着皇帝的面,真的再正常不过。甚至还有,一辈子,都见着他的面的。也许,那才叫悲哀吧?
呵,那我跟她们比起来,又何其幸运?
上林苑一行,那么至少我与他,皆能朝夕相对了。
太后要我去留他的心,我却不知,我能不能靠近他的心。
一夜,无眠。
翌日早上,才下了朝,便见李公公急急过景泰宫来,说道:“娘娘可准备好了,皇上要奴才来接您过去。”
我点了头,与朝晨一起出去,瞧见鸾轿已经候在外头了。
朝晨扶我上了轿,轿夫便很快起了轿。李公公忙跟上来,在我的右侧,小声说着:“娘娘,娘娘您真是好福气。”
他也说我好福气。
呵,想起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小的宫婢,他瞧我的眼神,那可真高傲了呢。
略微掀起轿帘的一角,我朝他笑道:“哟,李公公这是在讨好本宫么?你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啊,这宫里头,哪个见了你不低昂巴结巴结啊。”
他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笑起来:“娘娘您真是说笑了,奴才哪能跟您比啊。”
“本宫可是记得,第一次瞧见公公的时候,你多威风啊。”还说要端了我的脑袋。呵,话说着,随意落了轿帘,连着他那苍白的脸色一道,掩起来。
一旁的朝晨忍不住笑起来,想来,她定是看见了李公公那灰头土脸的样子了往后靠着软垫,隔着半起半落的窗帘,瞧见鸾轿并未朝天胤宫去。不知又行了多久,才缓缓地停下来,朝晨掀起了轿审道:“娘娘,下轿吧。”
我应了声,将手进出去,扶住她的。
出到外头,才瞧见此刻已经到了宫门口。
随驾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一直从宫门口排出去,直到我瞧不见为止。
前头,那明黄色的御驾显得格外的耀眼,他负手站在面前,目光直直地瞧着我,嘴角染起淡淡的笑。
我与朝晨上前,朝他行了礼,他却已经伸手过来,将我拉上御驾。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一把将我扣在怀里,低笑道:“紧张么,这就出宫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李公公尖着声音道:“皇上起驾——”
御驾缓缓地启动了,面前沉重的宫门早已经大开,我才似忽然反应过来,抬眸朝前瞧去。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我曾以为,进了这道门,便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出来。那时候,姚妃陪太后去福严禅寺进香祈福,我还甚是羡慕的。只是不想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再出来。
还是,他带我出来。
他拥住我的身子,往我身上靠了靠,我有些吃惊,却见他闭了眼睛,嘴角依旧是浅浅的笑:“让朕靠一下。”
才想开口唤他,却见他安逸的脸色,遂,又闭了嘴。
这段日子,他太辛苦了,几乎没怎么休息过。连看生病,都不肯歇朝一日。昨夜,听闻他又是在御书房过了丑时才回的寝官。
见他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下,不知为何,我忽然大吃一惊,别开脸去。为何,他的事情,我竞知道的,如此透彻?圈住我的手,微微紧了紧,他伏在我的肩头,呼吸声好轻啊,吹出的气,让我的颈项染起一抹舒服的感觉。
此去上林苑,约有二十里路,时下的速度并不算快,不过一二个时辰,也该到了。
透过那半透的帘子,瞧见李公公和朝晨紧紧地跟在御驾旁边。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得肩头的人出了声:“小李子,朕先不去上林苑。”我吃了一惊,他居然说先不去上林苑!李公公忙叫停了御驾,整个队伍缓缓停了下来,听他又道:“去长埭巷。”我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肩头之人,他忽然说,去长埭巷想起那日,他说他真该见见苏暮寒,见见我那敬如神祗般的先生。我只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可,他如今却说,要去长埭巷!
看来,当日出来的太医不止我问了,想来他也问过了那情况。
只是,那日他来我宫里,独独还要,亲自问我。
也幸得,苏暮寒是真的不在了。
心下缓缓地收紧,他们母子,还真的是很像啊,一样的喜欢把一个问题,问两遍。
感觉御驾调转了方向,随即,速度又趋于平稳。
我忍不住道:“皇上,臣妾那先生早已不在那里,您还去做什么?”我还记得晚凉说,甚至连那寺庙都已经重建过了,搬去了十里坪后了。
他终于睁开眼来,坐正了身子道:“朕不过去看看,你紧张什么?”
我怔住了。
我,有紧张么?
连着长埭巷的大街一直是热闹非凡的,此刻我们的御驾过去,竟然连一点声音都不曾听到。可,他此刻是摆驾过来,圣驾所到之处,必定是人人都要出来迎接的。我忍不住往外头瞧了一眼,才见大街两旁早已经有现行的羽林军层层把关,而沿途的百姓皆跪下,以额触地,谁都不敢抬头,瞻仰龙颜。
我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皱眉瞧看我,开口:“笑何?”
我凑近他,小声道:“皇上,您出行,比人家闺房小姐还甚。臣妾记得刚进宫的时候,公公说,不得抬头,直视龙颜,那会被视为大不敬。可,如今外头的百姓,即便抬头了,隔了这么多层帘子,可也是憔不见的呢。”
许是听我将他比做了深闺的小姐,他的脸上微染起怒意,低咳一声道:“看来你是抛头露面惯了,那朕准你出去。”
知道他是说笑,可,心中依旧一喜,赶紧起了身道:“那臣妾先谢过皇上。”语毕,转身欲走。
手腕被他狠狠地捧住,听他怒道:“你还真敢?”
我笑:“为何不敢,不是皇上亲口说的么?皇上金口玉言,臣妾若是不听,那会被视为抗旨的。”朝他扮了个鬼脸.看他一脸铁青的脸色,我居然会高兴。
他却是,狠狠地,怔住了。
拉着我的手却是丝毫未曾放松,瞧了我半晌,突然大声笑出来,拉着我的手上微微一用力,轻易地便将我攥进怀里,开口道:“朕觉得,还是喜欢这样的你。”
怎样的我?
撑圆了眼睛瞧着他,见他深吸了口气道:“莫不是因为朕封了你做妃子,圈住了你的脾性么?朕还记得,当日那撕破了灯笼的小宫婢,当日那聪明的,能从朕的眼皮子底下捡回一条命的你。”
错愕地看着男子浅笑的脸,原来,这些在他的眼里,从来不是,忤逆么?
可,他偏偏又要,装出那么可怕的样子来。那时候,可还能愤怒地说着要端了我的脑袋呢。
我也不知为何,出了宫,就感觉神清气爽很多。可以对着他,肆无忌惮地笑,还可以,说一些能让他气,让他怒的话。
我原来不知,他竞喜欢我这样。
抬眸瞧着他,他深邃的眸子闪着光,那长如扇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洒下的影都仿佛能将他的眸子都一起遮住。抽了抽被他抓住的手,他也仿佛跟我扛着气,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我有些吃痛地皱起眉头,笑言:“皇上既然喜欢臣妾还是宫婢的时候,那为何要封臣妾为妃?”
他亦是笑起来,咬看牙道:“朕不过是想,让你活得更长久一些。”
心底终是有些震惊,当日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婢,千绯也不过只是个小媛,可,纵然那样,要杀我,也如踩死一只蝼蚁。更何况,还有舒贵嫔啊。
可,那么惊险的瞬间,我都活了下来。
所以,他注意到了我,所以,他想我活。
夏侯子衿,是这样么?
那,你为何想我活着呢?
这句话,梗在了喉咙口,想问他,却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脑海里,又要想起拂希的事情来,我只是怕,问了,得到那我不想要的答案来。又或者,他根本不会说实话。
别过脸,忽然,瞧见桑府的大门。
一时间,呆住了。
是了,我怎么忘了,长埭巷,不就是在我家附近的么?
他也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回头,眯长了凤目瞧出去,淡淡地念着:“桑府。”
桑府在这里,对于他来说,定也是不奇怪的。不然,也不会有他的那句,朕还知道,桑家有个不为人知的三小姐了。
他查我想必,查得,很是彻底。
想着,忽然又是一惊,那么,他可否也,查到了苏暮寒?
我忽然,似乎内心有那么一丝渴望,他查了苏暮寒,并且,查到了一些事情。只因,和我相处了三年的先生,却连我都,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他却忽然回眸,浅声问:“可要下去?”
心头似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碰,他居然问我,可要下去……
如果,我是那么地渴望回家。
如果,我有那么完整而幸福的家。
那么我势必,感动得泪流满面。
我怎会不知,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是得了他多大的恩赐?八宫为妃,怎是还能回娘家的?即便经过,譬如我现在的样子,也只能,端坐在他的御驾里,不得出去的。
目光不自觉地朝外头看出去,瞧见我爹、夫人,还有桑府的一些人皆齐齐地跪在门口。他们的头好低好低啊,我甚至看见夫人似乎想抬眸,却被爹一把拉住了。
呵,谁敢抬头啊。
夫人定是巴望着,想瞧瞧,她的两个女儿是否也,在御驾上么?
只可惜了,她们都不在,在的,却是我这个她从前,最瞧不起的,妾生的女儿。见我不答话,他忽然,出声叫了停。
我吃惊地望着他,却见他抬手掀起了帘子,开口道:“桑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