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还站在外头瞧着我,我倒是微微愣住了,方才还听闻玉婕妤说,舒贵嫔昨夜求着要见皇上和太后,还求看见姚淑妃。如今临死了,居然要见我。
一旁的千绿轻笑一声道:“怎么,娘娘您不敢去么?”
我只眼看她,嗤笑道:“本宫有何不敢去的?”又不是我害了舒贵嫔,我只是奇怪,她见我做什么?
她面不改色,走上前来,伸手轻握住我的手,小声道:“如果嫔妾是娘娘,定不会去见她。不见,您还是天朝后宫的檀妃娘娘。见了,怕是连命都没有了呢。”她笑着,接着道,“或者,娘娘叫了侍卫过去保护着您,以免被舒贵嫔有可趁之机。”
用力地拂开她的手,冷声道:“本宫还怕她?”语毕,也不再看她,只大步朝外头去,一面大声道,“来人,替本宫送惜嫔!”
“娘娘可小心了。”身后,传来千绿带着笑意的声音。
祥瑞见我过去,忙迎上来问:“娘娘要去么?不去的话,奴才这便出去回了那宫婢。”
我却道:“不必了,本宫去。”
祥瑞怔了下,忙点头道:“是,那奴才去把晚凉和朝晨叫来。”语毕,转身要走。却见晚凉与朝晨已经急急跑过来,看来方才祥瑞喊得那么大声,她们定早已听见了。
玉清宫外头,见侍卫重重把守着。我过去的时候,竟然瞧见顾卿恒。心中着实吃了一惊,他忙上前来行礼道:“属下见过檀妃娘娘。”
我叫了起,不免皱眉道:“顾侍卫如何会在此?”
瞧见他一脸疑惑的神色,想来这句话,也是他要问我的。他正了身道:“属下奉皇上的命令过来监场,娘娘您怎么……”
我上前道:“本宫来送舒贵嫔最后一程。眼下还有多少时间?”
“还有一个时辰。”他跟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不该来。”
我浅声道:“她都将死了,遣了宫婢来求本宫见她最后一面,本宫也不是毫无人情之人。到底,还是姐妹一场。顾侍卫说呢?”
他明显怔了下,半晌才道:“那属下陪娘娘进去。”
我却拦住他道:“不必麻烦了,本宫自己进去。”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安危,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夏侯子衿要他监场,不过是守外的,入内,便不合适了。
“娘娘……”他的眉心微拧,不想让我进去。
我笑道:“里头不还有宫人么?不会有事的。”直觉告诉我,舒贵嫔叫我来,并不是想对我不利。
他还想说话,便听身边的晚凉小声道:“顾大人还是不必进去了,奴婢会跟在娘娘身边,誓死保护娘娘。”一旁的朝晨也朝他点了点头。
我给他安心的一笑便扶了晚凉的手进去。
舒贵嫔的寝宫外头,守着两个公公,见我过去,明显吃了一惊,忙朝我行礼。方才来景泰宫请我过来我宫婢小跑着上前,为我推开那寝宫的大门。我才觉得奇怪来,居然都未曾瞧见如意。
我与两个宫婢进去,身后的门被缓缓关上。
舒贵嫔呆呆地坐在床边,听见有人进去的声音,本能地抬眸瞧来。看清楚了,苍白的脸上忽然印出些许淡淡的颜色,却是不起身行礼。我自也是不会和她计较这些,放开晚凉的手,独自上前道:“本宫倒是惊奇了,临死,你居然要见本宫。”
她微微怔了下,突然自嘲一笑:“嫔妾是没想到,娘娘真的会来。”
我侧了身,开口道:“你昨日叫冤叫了一夜,如今倒是安静了。”
她微哼一声道:“再叫又如何,还有人会相信嫔妾的话么?如意她以死证明嫔妾的清白,皇上他……他都不信!”她哽咽地说着,我斜睨,瞧见两行清泪自她的脸颊顺流下来。
心头猛地一震,怪不得,我进来未见着如意。如意对她倒是忠心,以死效忠她。呵,只是她怎知,此事太后心里最是清楚舒贵嫔是冤枉的,太后又怎会因为一个宫婢的死而心软?
别过脸,不去看她悲伤的表情,沉了声道:“有什么话就说吧。本宫听完了,还急着回去。”
半晌,才听见身后之人起身,朝我走了几步,而后站定。我没有回头,只听她的声音传来:“嫔妾知道,这一次是躲不过了。只因嫔妾清楚,那幕后之人是谁。”
她的话,说得我微微一惊,回身略带着诧异看她。原来她心里知道,所以才会说如意以死明鉴,她不提太后,只说夏侯子衿不信。
我真真可怜她起来,明明知道,却还要留着等死。
她哼了声,嗤笑道:“娘娘一定不知,是太后下的手。可,太后用嫔妾哥哥的命做要挟,让嫔妾在淑妃娘娘面前,一句话都不能透露出来。”她抬眸瞧我,又道,“太后忌惮姚家的势力,所以势必不会让淑妃娘娘的孩子出世。”
她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太后会拿舒景程的命相要挟,我也大抵猜得到。否则昨日,太后不会那么从容地叫姚淑妃过玉清宫来。她既然不怕姚淑妃面对着舒贵嫔,定是做好了完全准备的。
我故作不知,讶然开口:“本宫可不能凭你的一面之词,就信了你的话。”
她却不动容,只道:“娘娘信与不信不重要,重要是的,嫔妾想求娘娘一事。”
我挑眉道:“何事?”
她突然朝我跪下,我猛地吃了一惊,本能地半退了一步,她俯首道:“嫔妾也是今日才听闻嫔妾的哥哥被贬往上林苑任监副……”她顿了下,咬着牙道,“昨日嫔妾怕太后对哥哥下毒手,却不想,纵然嫔妾不说,太后都不肯放过他!”
我轻笑一声道:“你说的,本宫不懂。不过是降职而已,已经留着他的命了。”藏于广袖的手微微地握紧,难不成……还真的要被我言中了?
她依旧低着头道:“娘娘怎的忘了,皇上生辰降至,届时姚家也会有人去上林苑,到时候人多手杂,谁能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狩猎啊,到时候箭矢乱飞,舒景程不慎杀了谁,或者被谁杀,那都是有可能的事情。舒贵嫔真的不是愚笨的女子,只可惜了,和她作对的,是太后。
我笑道:“这事,本宫可管不了。你要找的,是太后,或者皇上。把本宫叫了来作甚?”
她这才抬起头来看看我,冷笑一声道:“娘娘以为此刻除了您,谁还愿,谁还敢来嫔妾这玉清宫么?”
呵,我怎么不知道,有人不想来,有人不敢来。独我好奇了,所以才会来。而她舒贵嫔,也赌得好准啊,赌我会来。可是我总觉得,我这次来,会知道一些,比舒景程的命更加有趣的东西。
她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给我道:“娘娘不必去求谁,您只需帮嫔妾将这个交给嫔妾的哥哥,再如何,就看他自己的命格了。嫔妾能帮的,也帮了……”话至最后,缓缓地低沉下去,她到死,都顾及着那点亲情,纵然自己活不了,也拼命地为自己的哥哥谋一条活路。
说实话,我有些同情她了。
并不伸手去接,只瞧着她,淡声道:“那是你们舒家的事,本宫凭什么要帮你这个忙?”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笃定的笑容,低声道:“因为嫔妾有一个可以和娘娘交换的秘密。”
心下微微动容,我却站着不懂,只问:“什么秘密?”我真是好奇啊,她的心里究竟藏了什么,能让她以为换得了她哥哥的命?
舒贵嫔悄然瞧了眼我身后的晚凉与朝晨,小声道:“此事,嫔妾只与娘娘一人说。”
我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
“娘娘!”晚凉在身后错愕地唤了我一声。
我却抬手示意她不必上前,舒景程的事情舒贵嫔不是在骗我,我谅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耍什么花样。她依旧跪着,我上前,俯,将耳朵凑过去。
她微微直了身子,靠近我的耳畔,低言道:“娘娘最是清楚,之前曾有人暗中透露给您,有关荣妃月复中帝裔的事情。”我怔住了,听她继续道,“发出此消息的人,便是嫔妾。当日嫔妾调风荷过泫然阁的时候,曾经吩咐了风荷在荣妃衣柜里的几件衣服上面,动了点手脚。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浑身一震,突然想起那日千绯说肚子痛的事情,原来,她竟不是装的么?
猛地直起身子,挥手掴了她一掌,怒道:“大胆!连皇上的帝裔你都敢动!”她不必说明,我自然也是知晓,她要风荷动的手脚是什么。我没想到的是,那时候将此消息透露出来的人,原来是她。
看来那时候,并不是有人想借我的手去查,而是,她想直接借我的口说出来。只因,手脚是她动的,她若是站出来说,难免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身后的两个宫婢吓住了,不必我不言明,她们还只以为我口中的“帝裔”是姚淑妃的孩子。
舒贵嫔一下子没想到,被我一掌搧到了地上,她本能地捂住半边脸,却只从容地瞧了我一眼,咬着唇道:“娘娘不要告诉嫔妾,您听见这样的消息,心里一点都不开心?”
正了身,我笑道:“舒贵嫔说的什么,本宫今日什么都没听到。”
听我如此说,她的脸上又染起微微的笑意,开口道:“娘娘您什么都没听到不要紧,只要将这个消息无意问让淑妃娘娘知道,她刚刚痛失孩儿,定会着手调查的。”
我瞧着她,笑问:“查什么?”
她笑一声,道:“娘娘何须嫔妾言明?待他日淑妃娘娘查出荣妃如今的肚子是假的,您觉得皇上会如何?”
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之人,她接着道:“荣妃与惜嫔自是犯了欺君之罪,罪可当株!而淑妃娘娘,怕是也月兑不了干系。太后下手害死她的孩子,所以太后定会疑心她,疑心是否是淑妃下的手。娘娘……”她唤我一声,又道,“到时候后宫可就唯你是尊,这样的筹码,够不够换嫔妾哥哥一命?”
这样的结局,真是诱人啊。我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除掉姚淑妃和千绯千绿姐妹。看来这一次的事情,舒贵嫔也记恨了姚家的人,这其中,自然包括姚淑妃舒贵嫔瞧着我,又将手中的纸条递过来给我。我轻笑一声,终是伸手接了。她这才仿佛是长长松了口气,原本强撑着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下去,她用手支撑着,又看向我,轻言道:“嫔妾代哥哥先谢过娘娘。”
我不语,听她又道:“还记得娘娘刚进宫的时候,您用如梦的死威胁嫔妾救您一命。”
本能地瞧向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候,我不过是泫然阁一个小小的宫婢,而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嫔娘娘。
回头看看,谁又会想到今日。
“那时候嫔妾便觉得,您不是常人……”她缓缓低下头,沉默了下去。半日向才又道,“呵,只是嫔妾怎么也想不到,您可以赢得皇上的心……后宫的女人都羡慕您。”
终是怔住,我赢得了夏侯子衿的心了么?
为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说羡慕我,实则是嫉妒吧?我还嫉妒着拂希。
瞧见她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珍惜地放在掌心里,低头瞧着,开口道:“记得嫔妾刚进宫的时候,皇上夸嫔妾的女红做的好。嫔妾说,亲手做个锦囊送给他。只是,嫔妾忘了,他是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哪里只能嫔妾一人独享他的恩宠?那时候,嫔妾心高气傲,这锦囊一搁便是近四载的时光。如今,再是见不着皇上了。娘娘,请您将嫔妾的这个锦囊交给皇上,让他……让他在嫔妾死后,还能念着嫔妾昔日的好……”话至最后,她终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锦囊上,真真是精致的手工啊。
她仰起头,艰难地露出笑容,将锦囊递给我道:“嫔妾拜托娘娘您……”
瞧了一眼,踌躇了下,终是接了过来。
又站了会儿,终于转身。
身后之人却并不起,只低低地道:“太后是为了皇上的江山,所以要牺牲我们舒家。只是,牺牲了嫔妾没关系,我们舒家不能无后……”
微微深吸了口气,看来舒贵嫔的心里,真的明如镜啊。
“娘娘,午时快到了。”晚凉在一旁提醒着我。
不免回头再次看了一眼她,见她的身子明显颤抖着,死,谁不怕啊。
嘴角微动,终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朝两个宫婢道:“我们回去。”
“是。”晚凉上前来扶着我,朝晨已经走过去将门打开了。
三人出到外头,又行一段路,便见几个宫人过来。我一看装束,便知是行刑的公公。上前,他们忙对我行礼。我瞧了一眼,见他的手上的盘子里,只放着三尺白绫,不免吃了一惊,随口问:“如何只此一件东西?”
公公忙道:“回娘娘的话,皇上生辰降至,宫里不宜见血光,故此,太后才说撤下鸠酒和匕首。”
原来如此,太后信佛,自然要更加小心一些的。
公公又小心地瞧了我一眼,低头道:“娘娘,奴才们还等着去回话。”
我才回身,点了头道:“公公慢走。”
闻言,他才招呼了身后的宫人们疾步朝舒贵嫔的寝宫走去。
“娘娘……”朝晨小声地唤我一声。
我抿唇一笑,扶着晚凉的手朝外头走去。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事,猛地收住了脚步。
“娘娘?”晚凉吃了一惊瞧着我。
取出身上的锦囊,方才舒贵嫔要我送给夏侯子衿的。再次细眼瞧着,确实很漂亮。冷笑一声,随手甩进一旁的花丛,我为何要帮她呢?让夏侯子衿念着她生前的好?
我没有那么傻,一个拂希已经够了,还要再添一个舒贵嫔么?
虽然,舒贵嫔远没有拂希来得重要,可我也不会去做那画蛇添足的事情。
两个宫婢瞧着我将锦囊丢出去,皆来说话,连着脸色都丝毫不变。
没有再迟疑,快步走出玉清官去。
外头,顾卿恒见我出来,疾步上前来,仔细瞧着我,确定我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行至他的身边,低声道:“想来里头的公公很快会出来的,顾侍卫的任务也该完成了,没事就回去跟皇上回话吧。”
他似还想说什么,动了唇,却只道:“是,属下恭送娘娘。”
上了鸾轿,从怀中取出舒贵嫔给我的纸条,打开,只见上面简单地写了一句话:三月初九上林苑,当心。
底下的落款:晴儿。
复又收起,藏入袖中。
诚如舒贵嫔说的,她拼命要见我一面,只为了保住她哥哥的性命。她说,是太后不肯放过舒家。
呵,那道调任的圣旨,我也不知究竟是太后的意思,还是夏侯子衿的意思。
反正,不管是他们谁的意思,我亦十分清楚明白。怕是舒景程以为此事,是姚淑妃嫁祸舒贵嫔的,这样的谣言,随便动点手脚便能让他深信不疑。更有那一日,他与姚振元一并去御书房见夏侯子衿的时候,当着面,姚振元定是毫不留情面的。
所以,他定不会放过姚家的人。若然那日,他能刺杀姚振元,那便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于太后和皇上,也没有损失什么。不管如何,此事,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倘若我把这纸条交给了舒景程,他自然会知道这是舒贵嫔最后的遗言了,难保他不会迟疑一下,想到太后和皇上的计谋上去。万一他再找了姚振元,那就糟了。
深吸了口气,昨日在熙宁宫的时候,我曾答应过太后,我对夏侯子衿,不得有异心。
所以,我怎么能将这纸条交出去?
舒贵嫔赌的是她哥哥的命,而太后赌的却是夏侯家的江山!
夏侯子衿是我的夫君,我呢?还能选择一个被赐死嫔妃的哥哥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微微握紧了衣袖,想起方才在玉清宫里,舒贵嫔看着我的目光。轻阖了双目,我想帮她,但却不能拿夏侯子衿的江山去赌。如果,这一次能除掉姚振元,那么在皇都的兵权便是收回了。姚行年的兵力,皆是分布在皇都之外,他纵然回来,也要时间。
既是舒景程动的手,姚行年若是想怪到夏侯子衿头上,也是师出无名。这口气,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摇了摇头,这件事便不必再去想。
继而,又想起千绯。
照舒贵嫔的意思,千绯其实早就流产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
想着,不免心头一惊。如果是真的,她们姐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事情!
如果这样,千绿要灭孙芮的口,也说得过去。
可,我却有一事想不通。今日千绿在景泰宫的时候,却说,孙芮是为天朝做了一件大事。
隐瞒千绯流产,绝对不是什么大事。听千绿的口气,孙芮似乎做的,还是一件大好事。所以,绝非可能是因为隐瞒了千绯流产一事。
何况,如果千绯真的已经流产,那么新调过去的王太医呢?直觉告诉我,王禄没有问题。从几次的接触问话中,我可以确定,他没有问题。
那么,千绯的胎真的有事,不可能瞒得住的。
是舒贵嫔在骗我?
呵,继而又自嘲一笑,她都要死了,还大费周章地把我叫去,就是为了骗我千绯已经流产?若要说她要我去查,那还能说得过去,可她却说,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姚淑妃。所以,不管结果如何,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舒贵嫔她就算骗我,也骗得没有任何道理。
这一切的一切倒是叫我觉得,愈发地茫然了。
只是有一事,却让我肯定了下来。
那次因为南诏进贡的药膏的事情,真的不是舒贵嫔在千绯的背后给她出谋划策。微微咬唇,这看似平静的深宫,究竟暗中隐藏了多少暗涌,绕是我,都觉得有些心悸了。
放眼瞧去,那么多嫔妃,谁没有几分心机?千绯若是没有千绿,怕早就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忽而睁开眼睛,月兑口道:“停轿。”
鸾轿停了下来,晚凉拂开轿帘朝我道:“娘娘怎么了?”
我起身下轿,只道:“本宫觉得烦躁的很,还是下来走走。你让他们回去。”语毕,扶了朝晨的手出去。
晚凉应了声,打发了身后的轿夫回去。
朝晨陪我走了几步,小声问:“娘娘又何烦心的事,不如说出来,奴婢听听。”
一下子太多的事,真的要我说,还不知道从何说起。
晚凉小跑着跟了上来,跟在我的身侧,瞧了我一眼,却不说话。
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便走进了御花园。穿过羊肠小道的时候,瞧见一侧的长廊上,走过两个宫婢。
我不过瞧了一眼,便觉得那两个宫婢很是面熟。心下微动,不就是姚淑妃宫里的宫婢么?
不免又看了一眼,却并不见眷儿。
微微吸了口气,眷儿不在,倒也好。只因,她可不是姚淑妃的人,难免要将我的话,去透露给太后听。我可没忘记,我还吃了太后给的毒药啊,我可不想死。瞧一眼身边的晚凉,心里暗道:对不起了晚凉,我要再利用你一次。
不管舒贵嫔是否骗了我,我都得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抛出去。
猛地站住,抬手狠狠地打了晚凉一掌,估计提高了音量道:“放肆!本宫不是说过刚才在玉清官的事情不得再提及么?舒贵嫔将死之人,她说她已经害得荣妃流产她就真的流产了么!以后此事你们两人若是再敢提及,本宫决不轻饶!”
晚凉怔了下,聪明如她,马上想到我的用意,直立地朝我跪下,哭道:“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口快,奴婢知错了!”
朝晨也机灵地跪下道:“娘娘请绕了她吧,方才在玉清官,奴婢们什么都没有听见,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冷哼一声道:“记住便好!”语毕,也不看她们,甩了衣袖径直转身朝前走去。
身后的宫婢迟疑了下,终是谢了恩,爬起身追过来。
一路走去,没有回头,想必那两个储良宫的宫婢是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无需多久,便会传入姚淑妃的耳中。正如舒贵嫔所说,她如今正当丧子之痛,听闻千绯流了产还假孕,不管真假,她都会按捺不住。
那么,我便拭目以待了。
行得远了,才回头,去看晚凉。低声道:“晚凉……”
“娘娘。”她打断我的话,浅笑着,“您千万别说对不起的话,那会折杀奴婢。”
心头一紧,伸手拉住她与朝晨的手,吸了口气道:“总有一日,本宫会奏请了皇上,赐你们一段好姻缘,让你们嫁出宫去。”
其他的也不需说得再多,这是可以给她们的,最好的归属了。
“娘娘!”
两个宫婢惊呼一声,忙齐齐下跪道:“奴婢们愿意伺候娘娘一辈子!”
我笑:“本宫也想,只是本宫不想做个自私之人。你们对本宫好,本宫也会对你们好。”
她们依旧低着头,我却已经转了身:“好了,都起来吧,回宫去,本宫也累了。”
晚凉与朝晨起身,半晌,才跟上来。一边一个扶着我,晚凉小声说着:“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会一直记得。若然有朝一日,娘娘真的过得很好了,奴婢愿意听从娘娘的安排。”
“奴婢也是。”朝晨也低声道。
而我,终是怔住了。
真的过得好。
呵,晚凉的话,让我仿佛突然间又想起那晚上顾卿恒对我说的话。他说,我现在不能让他放心,所以他才要进宫来看着我……
喉咙有些难过,连着鼻子都是酸酸的,好坏的两个宫婢,想把我弄哭啊。
吸了吸鼻子,笑了。
往前又走了一些时候,瞧见远处那抹明黄色的影。
那个方向,该是从太后的熙宁宫出来的吧?才想起今早李公公说太后逃他下了朝过熙宁宫去的。我却不知,他竟然在熙宁宫待了那么久么?
他走的很快,李公公跟在他身后追着。
不觉又想起那次他主动去熙宁宫,太后却不想与他说话的情景来。他狠狠地与我擦肩而过,也如现在这般疾步离去。
不过,看着他矫捷的步伐,心里又微微地放下,看来他身上的伤没有大碍了将目光缓缓地收回,回神,瞧见前面站着一个女子。我走上前去,她似乎猛地回神,见了我,急着行礼道:“嫔妾给檀妃娘娘请安。”
我只随意点了头,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仔细瞧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热,片刻,才想起来。是阮婕妤啊,夏侯子衿遇见如梦的那一晚,原本应该是个她约了一处的!
有些惊诧地回眸,那件事情过后,我还真的没有想起她来。
朝晨见我又回头瞧,便道:“娘娘怕是不知道她,她是阮婕妤。也不知什么事情,皇上从去年就不再见过她。奴婢听闻她还大病了一场,一直在元宜居卧病呢。”
我轻笑一声,怕是她的病,我多少还知道点儿。
回了景泰宫,吃了点东西便回了寝宫休息。
晚上的时候听闻夏侯子衿去了储良宫,我早就知道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多大的失落。
一连十日,他都是出了御书房,便直奔储良宫去。
舒贵嫔的死早已经淹没在后宫这个华丽的舞台之上,用不了多久,很多人,都不会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子了。
而我,丢了她给我锦囊,却也从来未曾后悔过。我不过是存了女人的妒心罢了,我想,换位思考,别人也未必能将可以缅怀我的东西交给夏侯子衿去。
谁都不会这么傻,让自己身边的男人,去怀念其她的女子。
后宫盛传,姚淑妃虽然没了帝裔,却一直圣宠不衰。
这样的消息,自然很容易便能传进姚家人的耳朵里。也能容易地,传去舒景程的耳朵里。
想起妹妹的惨死,想起姚家的无情,我想此刻的舒景程心中的恨意,只会越来越浓。他或许还觉得,将他调去上林苑,是个绝好的机会。
而我有一事,终是觉得奇怪。为何姚淑妃能够对千绯迟迟不动手?
难道只是因为她在圣宠期间,不愿做那些暗事么?
呵,姚淑妃怎么会是那样的人?从她那日在储良宫明着要杀我的时候,我便知道,有时候,她也不是个能按捺得住之人。只是此事,我也不会去插手,也许,她还是观望着,她在等着我动手。
只要我迟迟没有动静,相信有一日,她定会忍不住。
千绿与千绯姐妹突然安静了起来,毫无动作。
而王太医依旧每日按时去给千绯请脉,也并没有传出任何异常的消息来。
我每曰照常过熙宁宫去给太后请安,终于又在熙宁宫见着姚淑妃。她依旧高傲地坐在太后的身旁,瞧着我的眸子里,始终含着恨。
我只作未见,只低头与玉婕妤耳语。
出熙宁宫的时候,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愈发的近了,回头,见竟是姚淑妃。
忙行了礼道:“淑妃娘娘。”
她直直地看着我,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那双眼睛着我的眼神,始终如一我不免嗤笑一声道:“娘娘何苦如此看着嫔妾,那日的事情,嫔妾也已经与娘娘说得很清楚了。”
姚淑妃上前逼近我,狠声开口:“那事本宫可以不算在你的头上,不过,从皇上在储良宫为你挡下一掌开始,本宫便在心里告诉自己,面前的女人,将会是本宫这辈子最大的敌人!”
心头一震,原来,是为了夏侯子衿。
抬眸瞧着她,浅声道:“娘娘是要再杀嫔妾一次么?”还没出熙宁宫呢,她真的有那么大的胆子么?
她嗤笑一声道:“你太小瞧看本宫了。你很聪明啊,想留皇上的心,那么本宫告诉你,本宫也可以!”
我怔住了,她又冷冷地哼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我一时间呆住了。她也说,要留他的心。
我不知这十多日来,她对他做了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事,若然她的孩子真的生了下来,还是个皇子。姚家要拥立幼子,她姚淑妃究竟是站在夏侯子衿这一边,还是站在姚家那一边?
半晌,又摇头无味的笑。
姚淑妃怕是不知,这辈子她都再难有和他的孩子了啊。太后虽然是为了江山,这一招也确实是狠毒的。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力……
其实太后她对这样的滋味儿,甚至熟悉。
她当年便是没有子嗣,所以她把她全部的爱,都给了夏侯子衿。
若是裕太妃没有疯癫,我倒是想问问,亲手将儿子让出来,她又究竟是何种滋味?
已经过了十多日,想来夏侯子衿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果然,这一晚,他没有再过储良宫去。却也没有来景泰宫,而是去了庆荣宫看千绯。
站在窗口,呆呆地望着院中的景色,昏暗的光线,却依旧可以瞧得出万物复苏的样子。
忽而,又想起舒贵嫔临死前的那番话,她说她是不能独享他一人恩宠的,只因他有着三千佳丽。
姚淑妃说,要留住他的心。
可我却想问,这后宫之中,真的可以有一个女子,可以永远留得出他的心么每每,他面对着我的时候,那种温馨的感觉,那么真实而温暖。可是,当他离去,我只能听到他今日去了哪里明日去了哪里的时候,又会觉得那般怅然若失所以我才要说,他的宠爱,是我渴望,却又觉得心悸的。
“娘娘,早些休息吧。”晚凉进来帮我关了窗户,催促着我休息。
我默默转了身,上床躺下。
又是连着十日,他不是去了储良宫,便是过庆荣宫去。
后宫之中,仿佛出现了姚淑妃和荣妃两相平衡的奇怪局面来。
时间过得已经很快了,转眼,已经三月初。离夏侯子衿生辰不过短短数日的时光了。
这日,我起来的时候,吃惊地发现苏暮寒给我的药水已经不多。幸好,待三月初九那一日,便可出宫去,到时候派人去取一下,应该是不会有问题。
唤了朝晨进来帮我梳妆,才起身,便听得外头李公公叫道:“皇上驾到。”
算算,他都有二十多日不来景泰宫了呢。
此刻听到他来,竟然也不是兴奋,那种感觉,朦胧的,说不出来。
与朝晨一道出去,他大步跨进来。
行了礼,他挥手道:“都出去吧。”
朝晨忙应了声,匆匆退下去。他朝我走来,拉了我的手过去坐了,瞧着,他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我不免问他:“究竟有何事,让皇上这么高兴?”
他浅笑着道:“朕收到消息,说晋王和显王会在今日未时之前进城。”
这么快?经他提起,我才想起.今日已经是三月初三了。想必是他下旨要他们早些时候进皇城,想要先叙叙旧的吧?
不过令他这么开心的原因,无疑是因为晋王也照常来了。想起他说的,要将韩王之妹赐给他做王妃的事情来。呵,我倒是想看看这个敢在奏折上写“逆天而行”四个字的王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朕今日琼台设宴,为朕的两个皇弟接风洗尘。”
我笑道:“两位王爷赶路也劳累,皇上竞一晚休息时间都不给他们么?”
他瞧我一眼,倒是不生气,只道:“怕是朕不急,倒是有人会急了。”我微微怔住,尚未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却听他又道,“今晚是家宴,记得早些来。”
我愣了下,才道:“皇上还要去哪里么?”我以为,他来了景泰宫,会与我一道出席琼台晚宴。
他轻笑着点头:“朕还有些事要处理,顺道过来和你说一声,很快便走了。
“皇上……”他真是来去匆匆啊。
他瞧我一眼,皱眉道:“嗯?”
哑然失笑,开口:“没什么,臣妾只是想问问您身上的伤,都大好了么?”
他大笑一声,道:“自然,朕还等着在狩猎会上大显身手呢!”语毕,便已经起了身,又朝我道,“朕先走了。”
我忙跟着起身,低头道:“臣妾恭送皇上。”
独自待在景泰宫,哪里都没有去。
到了下午的时候,才觉得有些乏闷,离未时还有两个时辰啊,倒不如出去走走。
只带了晚凉一人出去。
走得累了,寻了处凭栏坐了,晚凉便说去帮我倒杯水来。没有拒绝,由着她去。才听她走出几步,便传来“嘭”的一声,猛地回头,见晚凉不慎撞到了什么人,自己冷不丁倒在地上。那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不说,径直往前去我一怔,他的装束并不是宫中羽林军,衣襟与袖口的黑色掺红滚边让我心中明了,那是亲王的服侍。心下一紧,夏侯子衿不是说他们要未时才会进城么?
那个方向,是往熙宁宫去的!
那一刻,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月兑口道:“晋王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