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忍不住朝门口瞧去,这是我第一次,瞧见这个传说中的姚行年。前朝的元老,亦是如今天朝手握兵权之人。
用夏侯子衿的话说,这是一只老狐狸。
不知为何,想起他的话,我忍不住便想笑。
太后回身瞧了一眼,示意边上的宫婢放下了龙床上的幔帐。夏侯子衿半撑着身子,我帮他抚着胸口,他看起来真难受,却并不躺下去,目光随着太后,透过幔帐瞧出去。
姚行年已经大步进来,单膝跪地道:“参见皇上!参见太后!”他还穿着铠甲,走起路来,身上鳞片碰触到一起,还能发出“擦擦”的响声。腰际的佩剑,更是发出更大的摩擦声。
不过一眼,便觉得他是久经沙场之人。
不知为何,我猛然,又要想起韩王来。传说,他战功显赫。可,我真正见了他的人,却并没有那种感觉。他的身上,没有战火的味道。
而,我面前之人,姚行年的身上,却有。
所以,韩王给我的感觉,总是那么奇怪。
缓缓收回了心思,悄然朝夏侯子衿瞧了一眼,他微微喘着气,却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听太后道:“姚将军快请起。”
瞧见姚淑妃略微往前走了一步,眸中露出一丝欣喜,却依旧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姚行年起了身,往前一步,道:“太后,皇上如何?”
太后哼了一声道:“姚将军也瞧见了,哀家看,他们真是活腻了!”
姚行年透过幔帐微微瞧了一眼,想来是看不清楚的,不过瞧见这屋子里的架势,他心里定也有数了。只听他又道:“太后,眼下最重要是先医皇上的病。”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一旁的太医道:“姚将军,皇上这是对薄荷天生的过敏,臣等也没有法子,只能待劲头过去……”
闻言,姚行年却不为所动,依旧只朝太后道:“太后,末将倒是带了一个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来,不如,先让他给皇上瞧瞧?”
我心下一惊,好个姚行年,他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他是断定了夏侯子衿装病,所以还自己带了大夫来?
朝太后瞧了一眼,果然听太后拒绝道:“不可,皇上乃万圣之躯,怎么能让外头的大夫随便诊治?”
姚行年却依旧不卑不亢道:“太后可不要小看他,他可是……”
“母后。”姚行年的话未完,便被夏侯子衿打断了,听他虚弱地开口,“朕,难受得紧,让他先进来。”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他却不看我,径直将自己的手隔着幔帐伸出去。
“皇上……”太后心疼地唤他一声,忙回身过来,走近幔帐里头。
他却是忽然倾身,一手抵住脾胃,俯身干呕起来。我吓了一跳,何以他装得如此像啊。分明就是已经吐不出东西了,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吐。
虽然知道他是装的,可我看了,还是觉得心疼。掏出帕子,帮他轻拭去额角的汗,轻唤道:“皇上,你怎么样?”
他不说话,倒是太后眉色一拧,怒言:“都愣看做什么?没看到皇上这么痛苦!”
“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帐外,太医们跪了满满的一地。
听见姚行年似乎叫了谁的名字,而后,瞧见一人匆匆自殿外进来,跑至龙床前,跪下道:“草民周逾常,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姚行年道:“先给皇上瞧瞧。”
“是。”周逾常忙起身过来。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着粗布衫,乍一看,毫不起眼。我悄然看了一眼身边的夏侯子衿,他赫然闭了双目,并不看他,我扶着他,只觉得他的身子有些软。
周逾常伸手探上他的脉,片刻,出声道:“皇上是对薄荷过敏了。”
我知道,他这话,是说给姚行年听的。只因一开始,姚行年并不相信。而我,却是心头一紧,夏侯子衿确实装病,可,那大夫的话里,却似乎并未曾说出来接着,听他又道:“薄荷入肠道,只会牢牢吸附在壁沿,不难消去。草民这里有一味药,可以稍稍减轻皇上的痛苦。”他说着,取出一颗药丸,双手呈上。我吓了一跳,太后也是脸色都变了。才要示意身上之人验毒,却见夏侯子衿从容地取了他手中的药,塞入口中。
“皇上……”我轻呼一声。
他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放心。
隔了半晌,才听他道:“果然还是姚将军带来的人有用,朕感觉,好些了。
太后喜道:“哀家会好好打赏你。”
周逾常却低了头拒绝:“草民不求赏赐,皇上龙体安康,乃是天朝之福。”言罢,又磕了头,方退出去。
太后的脸色较之方才好了些,起身行至外头道:“没事的人都回去,不要扰了皇上休息。”
闻言,众人皆行礼告退。姚淑妃迟疑了下,终是没有离去。而我,还坐在帐内,也未起身。不过太后自然也不会拘泥于这样的小事,便往前走了一步,开口道:“此事,姚将军怎么看?”
隔了会儿,才听姚行年道:“张夫人也是好意,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末将想请太后看在我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太后冷哼一声道:“事已至此,姚将军还想替他们求情?”
“末将,只为张大人求情。张大人是国之栋梁,至于他的夫人,太后大可以要他休了她。”姚行年淡声说着。
我心下冷笑,真好啊,叫张陵休妻,却不动他的官职。呵,我想,若是太后与那张夫人没有过节,或许还会吃他这一套。
太后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叫张陵休妻,哀家纵然是太后,也是断然开不得这个口。否则,若让世人知道,叫哀家如何再母仪天下?姚将军是关心皇上,哀家心里明白,可,关心,也不能破坏人家断家务之事。”
姚行年一时语塞。太后笔锋一转,又道:“不过此事,哀家绝不姑息!皇上身系万民,皇上龙体岂容他们迫害!来人,将外头两人拖下去,处死!”
我的指尖一颤,太后果然是容不下他们的。其实这样的结果,在方才来天胤宫的路上,我便已经猜到。
“太后请慢!”姚行年开口道,“今日之事想来知道的人还不多,不如太后看在末将的面子上,放过张陵一次。毕竟错的不过是他的夫人,太后如此,日后张陵也定会愈发地为皇上尽力。”
心下微微吃惊,看来姚行年是想用他的身份将此事压下,毕竟,这里在的人不多。知道的,也无非是后宫的一些嫔妃和宫人,太后如果要压下此事,并不是难事。
可,问题在于,太后不想做。
明显瞧见太后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却又不好发作。正为难的时候,忽然听外头刘福道:“太后,外头各位大人求见。”
愕然地朝外头瞧去,太后也明显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却听夏侯子衿轻笑一声,我再看他时,却见他依旧闭了眼睛,侧躺下去。
太后却并不叫他们进来,只问刘福:“他们来做什么?”
刘福忙道:“各位大人听闻张大人携夫人进宫……害皇上卧病一事,现在都在外头愤愤地说着,要处置张大人夫妇。”
我这才笑了,原来如此。
姚行年不是说此事无人知晓么?如今,朝中大臣都知道了,看他还怎么保那张陵!
姚行年的脸色已然变得铁青无比,太后却道:“皇上要休息,请各位大人就不必进来了。”她又看向面前之人,开口道,“姚将军不如随哀家一道出去再说。”语毕,也不看他,只抬步朝外头走去。
听得姚行年哼了一声,只得跟出去。
“爹。”姚淑妃轻呼了他一声,又回眸瞧了这边一眼,迟疑了下,终是跟了出去。
目光顺着外头瞧去,见门被谁缓缓地关上了。
听夏侯子衿起唇问:“你猜,是谁将外头的人叫了来?”
我微微一惊,有些错愕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他么?
他却是冷笑一声,坐起身子,手却是本能地抚上脾胃处。我伸手扶住他,低声道:“皇上……”
他咬着牙:“朕真的咽了一小口下去。”
我讶然,难怪他会这般!只是,我以往也只听闻他对薄荷过敏一事,却不曾想,居然这般严重。所以,太后在出熙宁宫的时候,会那么盛怒,还说,御膳房的人,是不是都活得不一耐烦了。
而我,不过是给他出了这个主意,哪里是要他真的以身犯险?心下不忍,小声问他:“还难受么?”
他却不答,只哼了声道:“朕就知道,姚行年会来怎么一出!他带来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你以为使点小把戏,就能糊弄过去?只是……”他顿了下,才又道,“那该死的金氏,敢情是降整瓶的薄荷粉都倒了进去?”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又忍不住想笑。可,也要忍着,他难受着,我却笑了,他怕是又要生气。
见他轻轻皱眉,我吓了一跳,急道:“皇上觉得如何?”
他却是摇头,继而又道:“不过那叫周逾常的人倒是真的有两手,朕吃了他的药,没有那么难受了。”
闻言,悬起的心也稍稍放下。虽然太医说,待劲头过去便好了,只是,一个劲地吐,该多难受啊?吸了口气道:“那药皇上怎的不等查过,便真的吃了?”
他笑道:“你以为姚行年敢这么明日张胆地对朕不利?”
我不语,我也知道他不敢。夏侯子衿不过是想让姚行年知道,他方才有多难受。可,看着他那么快地吞下去,不知怎的,心里紧张。
隔了会儿,听他又道:“你先回去,帮朕叫淑妃,说朕,有话要与她说。”他说着,也不看我,又侧身躺下去。
他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他定还是难受着。不休息,又要叫姚淑妃进来,我不知道他想与她说什么,不过这些,我也不必问他。迟疑了下,便点了头,起身出去。
“朕今晚,过景泰宫去。”身后传来他淡淡的声音。
心下一动,看来他还记得,说此事过后,要赏赐我的话。略微停顿了下,笑言:“等皇上好了,臣妾在景泰宫等着您。”
到了外头,却不见太后和大臣们。李公公守在外面,见我出来,忙迎上来问:“娘娘,皇上怎么样?”
我道:“皇上没事,太后呢?”
闻言,李公公松了口气,忙道:“太后与姚将军他们去偏殿了。”
怪不得。
我又朝外头看了看,问道:“淑妃娘娘回宫了么?”
“没有,好像跟着去偏殿了。”李公公答道。
我点了头,道:“你去告诉她,说皇上要见她。”
李公公明显吃了一惊,却只楞了一下,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不自觉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浅笑,抬步朝外头走去。
出了天胤宫,见我的宫婢焦急地等在外面。这会儿见我出来,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些,忙追过来问:“娘娘,皇上没事吧?”
我摇头:“没事的。”
她这才笑了,继而又道:“娘娘,这次姚将军会落了下风么?那张大人看来是做不得这皇都的守将了。’
我心下一惊,沉了声道:“谁告诉你的?”
她怔住了,半晌才出声:“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了啊。”
我猛地停下了脚步,朝晨吃了一惊。
正在这时,听一人的声音传来:“娘娘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嫔妾还以为,娘娘会看完那出好戏,才会出来呢!”
抬眸瞧去,见千绿直直地站在我的面前,那双狭长的风目瞧着我,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流光。
我只觉得浑身一紧,咬着牙道:“是你!”
我是真没想到,这后来的戏,是她想出来,帮太后唱下去的。
她浅笑着上前来,低声道:“怎么,嫔妾这帮的可是皇上,娘娘您难道不希望皇上好么?”
我冷笑着:“你当真是为了皇上?”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不改,开口说看:“娘娘这么聪明,想到的,必然比嫔妾多。是啊,嫔妾是为他。不过嫔妾做事,不也已经万全了么?”
她不言明,我自然也是知道,她口中的“他”,是顾卿恒。
我本能地朝朝晨瞧了一眼,她会意,退了下去。
千绿瞧了一眼朝晨,轻笑道:“怎么娘娘还怕被别人知道么?娘娘的心不在他身上,还怕人家说了他的闲话么?”
我冷冷地看着她,启唇:“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突然笑起来,睨视着我,开口:“太后对你改观,不过是因为你的聪明。桑梓……”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亦是知道,在她的心里,我从来不是檀妃,她从来不曾尊敬地看过我。只是这些,我也不会去在乎。
她继续说着:“你能以你的智慧赢得太后的信任,我也能。”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她与太后……何时的事情?心头一动,难道是……
我与韩王落崖的时候?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太后之前不喜欢我,不过是因了皇上心里的那个人。可现在,瑶妃都已经回来了,我呢?只要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太后是不会拒绝的。太后做的事情,不都只是为了皇上,为了天朝么?”
看来她已经知道瑶妃的真实身份了,不过,她还真会看准时机。知道太后因为瑶妃的事情愤怒着,所以对她之前吸引夏侯子衿时做的事情,也会淡忘。只要千绿与太后站于一线,太后自然可以既往不咎的。再说,对千绯,因为那月复中的帝裔,太后一直不排斥她。千绿又是她的妹妹。
何况,今日这一出戏,多好啊。丝毫看不出她是为了顾卿恒,只因,想顾卿恒好,首先,必须要夏侯子衿好啊。
她定是在方才出天胤宫的时候,通知了顾大人。顾大人也是精明之人,剩下的事情已经不必别人提点,他都会做得风生水起。何况这一次,是与姚家争,还关乎到自己儿子的前程。他定是会.全力以赴。
我不说话,她又上前几步,开口道:“顾姚两家,太后是希望可以相互制约的。”
这个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相互制约,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夏侯子衿还是希望,所有的权力都收回于他的手中的。所以,我才要将顾卿恒推出来。
呵,顾大人以为努力将自己的儿子扶上住,那么日后文武都是他顾家为首了么?
只可惜了,顾卿恒不是那样的人。
他忠心耿直,否则,夏侯子衿也断然不会重用他。
他上位,只会效忠天朝,纵然对方是他爹,他也不会滥用职权的。我一直坚信着。
轻笑一声道:“我奉劝你,日后不要再对他动心思,记得,你如今是皇上的人。”
她未想到我的话题转得这样快,愣了下,才笼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我本不愿入宫的,只是奈何命运非我自己能够左右。现在我知道了,宫里的女人,有宫里女人的活法。从那次,你妄想用顾大人给的药膏大做文章,而他却亲口承认药膏是他给那宫婢之后,我才知,能有一个人,你愿意为他活着,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
我怔住了,那次的事,她还以为卿恒会承认是因为她么?
嗤笑一声道:“你别傻了,自作多情!”
她却不以为然,浅笑一声道:“桑梓,我知道,从小,你就嫉妒我。”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颤。
是的,我承认。千绯于我,是不屑。她于我,确有嫉妒。
因为,从小,她就得到了太多我所没有的东西。东西,感情。还有,她聪明。她和千绯不一样,千绯只是个娇宠的大小姐,还只会盯着眼前属于她的玩偶瞧,她还,不知道如何去抢人家手中的东西。
可,千绿不一样。
“不过你倒是真的叫我惊讶,小时候,常常跑出去,却原来不是玩么?呵。”她笑着,又道,“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原来桑府大字不识的野丫头,也可以如此成长。可是你别太得意了,在后宫,你双拳难敌四手。”
千绿啊,我真正对她警觉起来了。
没想到,她也会,与太后站在一线上。
千绿的目光,探向我的身后,半响,才悠悠地开口:“你以为,那高高在上的人,可以庇护得了你一世么?”
我本能地看向天胤宫,夏侯子衿……
她笑着回身,朝我道:“嫔妾先行告退,娘娘请好自为之。”语毕,才招呼了菊韵转身离去。
我大声道:“站住!”
千绿的脚步微微停滞,回眸瞧着我,轻声道:“娘娘还有什么要教诲的么?哦。”她似乎惶然想起什么,朝边上的菊韵看了一眼,开口道,“是因为嫔妾的宫婢见了娘娘没有行礼么?”
只听“啪”的一声,见她忽然扬起一手捆在菊韵脸上。我吃惊地看着她,菊韵也傻了,本能地捂住脸颊。听千绿又道:“如此,够了么?”
呵,我还真是没有瞧出她来!她是知道,我与菊韵有过节,我只是没想到,她出手能有那样快。而我要的,哪里是这个?冷笑一声,却是问她:“你对卿恒,可是真心?”她要斗,我不怕,我只怕,她会伤害卿恒。
她这才怔住了,半响才浅笑:“您说呢?”
我咬着牙:“你若是敢伤害他,本宫决不轻饶!”
她笑得愈发灿烂:“一辈子难得爱一个人,嫔妾又如何舍得?”复又回身,说着,“想来那边的事情也解决了,嫔妾先过熙宁宫去。”
语毕,再不回头,只携了菊韵的手离去。
我怔怔地站着,忽而,回想起那时候在桑府。她跑来,说要将进宫的名额,让与我。可是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时的我只以为,又会是她的阴谋诡计。
原来,竟不是么?
不自觉地苦笑,她说她本不愿入宫来,却还是来了。
原来,最想嫁给顾卿恒的那个人,是她,桑千绿。
真讽刺啊,不是么?
是否,连做妾,她也是愿意的呢?
可是,卿恒愿意么?
继而,又想起顾卿恒送我那包衣服。那时候,夫人冤枉我,说我偷了千绿的衣服。呵,如今的我若是还想不出端倪来,那苏暮寒,也真真白教了我!
冤枉我的人,本就是她,是千绿啊。
双手狠狠地握拳,深深地吸了口气。
所以,从小我就不喜欢她。所以,每次见着她,我总觉得心头生恨。
原来,她才是与我一类人!
不同的只是,她比我,还要会隐藏。
如今,她对千绯几乎寸步不离,看来,那孩子,她们是势在必得了。
“娘娘。”朝晨行至我的身边,小声地唤着我。
缓缓收回心思,浅笑一声,朝前面走去。
此刻,已经离得天胤宫很远了。
又走了一段路,听得前面传来多人的脚步声,抬眸瞧去,见瑶妃急匆匆地走来。才想起,在熙宁宫的时候,太后愤怒地说要派人将瑶妃从驿馆请来。
算算时间,倒是也差不多。
她身边只两个宫婢,与她一道上前来,我瞧见,她的眼光微红,似乎,哭过不知怎的,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微哼一声道:“檀妃真是铁石心肠,我王兄舍命救你,你却能连瞧都不去瞧他一眼!”
我微微一怔,想起昨日答应过夏侯子衿,不去驿馆的话。何况,我的身份,也确实不便。只道:“你也是皇上的妃子,本宫以为,你该是懂得宫规的。”
“宫规?”她冷笑,“檀妃在我王兄面前,竟一直认为他是北齐的王爷,而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么?”她的话,问得有些咄咄逼人。
我有些惊诧地望着她,她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她缓缓地敛起方才的傲慢,咬着唇道:“大夫说,王兄的右臂伤及了经脉,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好了。”我吓了一大跳,韩王右臂受伤是真,那时候,没有办法医治,还是我给他绑的竹片。
瑶妃又道:“你该知道,一只右手,对于我王兄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心头一痛,我怎么不知?韩王是要行军打仗的,如果废了右手,那么于他来说,那绝对是天大的打击啊。
而我犹豫的只是,瑶妃的话,我能信么?
她似看出了我心中疑虑,冷哼一声道:“怎么,你还不信?呵,若然不是王兄的病情有变,本宫又如何会彻夜不归?还牢得太后的人去请本宫回来!”
是啊,我怎么忘了,她都去了一天一夜了。
那时候,我便觉得奇怪,这么久不回,莫不是韩王的伤势不好?
难道,竟是真的么?
她上前一步,直直瞧着我,开口道:“难道你当真不愿去看他一眼么?本宫昨日去,他……”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他还要问及你的情况!”
猛吃了一惊,是么?他问我作何?
想起两次了,都是他护着我,我才能毫发无损。不,三次。我怎忘了,姚振元的那一箭,若不是他要青阳射出,我哪里有那么容易月兑身?
只是,如今的我,怎么能够去探他?
如果要去,势必要得到夏侯子衿的首肯。他说张陵的事情过后,我要什么,随便我自己挑。而我,原来只是要告诉他,我脸上药水的事情。难道竟要我换得出宫去探韩王的机会么?
紧握着双手,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丝丝疼痛传上来。
韩王对我有情,我的确不能无义。只是,如今的情况,我也确实不能出宫去探他啊。
这时,听瑶妃朝身边之人道:“去回禀太后,说本宫已经回宫了,这便去天胤宫探皇上。”
我才看清,那宫婢原来是太后宫里的,听闻她如此说,忙应了声退下去。
我不自觉地回身朝那宫婢瞧去,忽而听得一人道:“娘娘,如此,您都不愿去么?”
这个声音是……
我惊得立马回头,果然,瞧见青阳。
可,她为何要穿了宫婢的衣服,进宫来?
此刻,已是四下无人。青阳上前一步道:“王爷为娘娘,可谓是赴汤蹈火,如今他重伤昏迷,娘娘却能做到不闻不问,实叫青阳佩服。”
我只觉得心头一颤,她说什么?
那么,她入宫,是为了和我说韩王的情况么?
惊退了半步,身后的朝晨忙扶住我道:“娘娘……”
而我,仿佛在那电光闪失之间,一下子,明了了。
韩王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叫我在这个时候去看他?而瑶妃和青阳,她们方才的话,也是漏洞百出!
瑶妃说,她去驿馆的时候,韩王还追问我的情况。可青阳却说,韩王如今重伤昏迷。
那么,究竟是怎么样?
所以,不可能是韩王想我去看他,绝非可能!
瑶妃,想引诱我出去!
我与韩王落崖失踪的那一天一夜,想来陪伴在夏侯子衿身边的人,就是她。夏侯子衿的心情,她若是比谁都理解,那么她最是希望我能出去。
因为她明白,夏侯子衿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而青阳来,是为了……
心一下子紧绷起来,抓着朝晨的手猛地收紧,她似意识到了什么。我不说话,转身便跑。
却感觉身后什么东西飞过来,打在我的颈项。只觉得一阵刺痛,眼前一黑,身子随即倒下去。
“娘娘!”耳畔传来朝晨惊呼的声音,“快来……”
她的声音,也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瑶妃,她想做什么,我已然了然于心。
她算计的那样好,当着太后的宫婢的面,提及韩王的情况,还说得那样严重。我不得不承认,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我的确动摇了,我也信了。
而后,在话说得差不多的时候,遣了那宫婢回去。
日后太后问起来,也是确有其事。我相信,瑶妃她,绝对有能力能将此事做成,我听了她的话,而后私自出宫的样子。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指才能微微地动起来。
努力地睁开眼睛,侧脸望出去,才知原来我在一个房间里。
又仔细瞧了一眼,猛吃一惊,是哪里,不用谁来告诉我,我也知道。驿馆韩王的房间。
回神,有些好笑。
抬眸,瞧见男子冰冷的面具,他的呼吸声淡淡的,似乎是睡着。我才想着,青阳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连她家王爷都敢算计!
又仔细找了一遍,发现并不曾瞧见朝晨的身影,不知怎的,心里慌起来。
从来从来,没有过的慌张。
欲撑起身子,才发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伏在他的身上,与他贴得那样近,他的呼吸,他的一切,都可以听得那么清清楚楚。
呵,多暧昧的样子啊。
猛地看向门口,用力大喊着:“晚凉,晚凉——”
可,我的声音,为何也变得如此无力?
晚凉……晚凉……
我知道晚凉在,她也还在驿馆里。
“晚凉……”用力叫着,可是声音好轻好轻,仿佛一点力气都凝不起来。
叫了好久好久,外头依旧连着一丝响动都不曾有。我才又想起,即便我有力气叫出来,又如何?那时候晚凉便说过的,韩王居住的院子,是不允许任何人进的。
那么现在,我喊得再大声,外头也全是北齐的人,他们是不会帮我的。
复,终于收回目光,落在面前之人身上。
动了唇,终是唤他:“王爷,王爷……”
继而,又觉得心惊,我身下之人,真的是韩王么?
隔了面具,我看不见他的脸。
想伸手起来揭开它,根本没有力气。
咬着牙,真好啊,让我有力气说话,却动不了身子。
目光,落在一旁他的右手臂上,明显缠了厚厚的纱布。心头一震,他真的是韩王!
呵,青阳疯了么?她如此,算什么?
“王爷,王爷……”不甘心地又唤了几声,身下之人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又是青阳动的手脚。
不,咬着牙,也许,是瑶妃!
想起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心头生恨。夏侯子衿还说,她是不适合在宫中生存的人。是么?怎么我看,她比任何人都合适!
可,我如今中了她们的计,现在还能怎么办?
动不了,喊也没有用。
韩王又……
忽而,又想起朝晨来。心下一惊,对了,朝晨和我在一起的,她此刻并不在屋内,她们究竟把朝晨弄到哪里去了?
这时,突然听见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我猛地朝门口瞧去,见一个宫婢端了东西进来。见我在,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并没有显出惊讶。看来,这里的人果然是都交待好了的。
那宫婢过来,将手中的东西搁在一旁,居然过来扶我,一面道:“娘娘,奴婢要喂王爷吃药了,您先在一旁等一下。”说着,扶我靠在了床边。
我怒看她,咬着牙道:“青阳呢!叫青阳来见本宫!”
她却已经不看我,俯身去揭韩王的面具。却是并不完全揭开,只露出他的嘴。我才想起,韩王说过,见过他容貌的人,都死了。
终是讶然了,难道真的连他贴身的宫人都不曾见过么?他那嗜杀的话,不是假的?
否则,这宫婢又何以这般自觉?
做完一切,才见她小心地端了药碗,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还说着:“王爷要是知道娘娘您来探他,一定很高兴。娘娘,您小心点喂他,王爷的身子还虚弱着。”
我愕然地看着她,她……她究竟在说什么?
什么小心喂?明明喂他药的人,是她!
“别给本宫耍花样!叫人放本宫出去!”心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叫我觉得太奇怪了。目光看向外头,门在她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关上了,我不甘心,继续叫道,“晚凉!晚凉!”
喊得累了,依旧未听得外头有动静传来。一切无疑在告诉我,我已成为笼中鸟。
宫婢已经喂完药,小心地擦拭他嘴角的汤汁,小声道:“娘娘有心了,这种事,让奴婢来便是。”
不知为何,她的说,说得我阵阵发凉。
此刻,见她已经将空碗搁在一旁,又小心地帮他戴好面具。伸手,将我扶过去,重新让我靠在他的胸口。将我的手,安放在他的手上。
我愤怒地看着她,她方才的话,不是要说给我听的,她更像是,说给外头之人听。
外头之人!
我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惊愕地看着面前之人。
她终于露出笑来,开口道:“娘娘急什么,真正的好戏还没上演呢。不过您觉得这一出如何?您来驿馆,不就是挂心王爷的病情么?那娘娘便好生与王爷待着,奴婢先出去,不打扰了。”语毕,也不再看我,只端了一旁的药碗出去。
门,开了,又关。
怒得想要紧握双拳,奈何却连这样的力气都没有。
耳畔一遍一遍地想起方才那宫婢的话,她说,好戏还没上演呢。
好戏……
倏然心惊。
目光瞧向外头,隔着门窗,依旧可以瞧得出,天色渐暗了。
我才猛地想起,夏侯子衿说今晚要过景泰宫去的,他说,要给我张陵一事的赏赐。
瑶妃!
咬着牙,那时候我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了,可,还是慢了一步。我想不到,青阳也来了。
那么青阳现在呢?将我放在韩王房里,就不怕我对他不利么?
继而又一想,实在好笑,我连动都动不了,又如何对他不利?其实,就算我能动,我也绝不会,伤害他。
所以,桑梓啊,这一次,真的是被她们吃死了。
可,我不甘心!
“嗯。”身下之人微微哼了声。
我惊得收回了思绪,忙道:“王爷,你醒了!”
瞧见,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只是略微瞧了我一眼,他的眸子,好似笑了,轻声道:“梓……”
不过一个字,又没了声响。再看他,他又昏睡过去。
而我,却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
他方才,唤我什么……
直直地看着他。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我的目光几近本能地朝外头瞧去。
呵,夏侯子衿。
他的目光在看向我的一刹那,骤然怔住,而后,恨意绵延。
他说的,我再骗他,他会恨我。
我昨日还答应他,不来驿馆看韩王的,如今,我却又要出现在这里。
只见他的身子一个跟跄,慌忙扶住门框才站住了身子。不过瞧了我一眼,便忿然地摔门离去。
恰在此刻,什么东西打在我的身上,身子能动了。我本能地跳起来,追出去:“皇上——”
跑了几步,猛地,怔住。
好傻啊,我追出来作何?
如此,不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