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去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隔了会儿,才听见朝晨跑进来的声音。她小心打开房门,轻声叫:“娘娘。”
我应了声,扯过衣服自己穿上,才道:“进来吧。”
她进来,又轻声掩起了门,走近了,瞧见我还在系着腰带,她的脸上,突然绯色一片,有些尴尬地道:“娘娘,皇上他……”
我只道:“瑶华宫出了点事,他要去处理。”抬眸瞧着她,我笑,“以后别喊我娘娘,我早不是檀妃了。”
她却的摇头:“不,娘娘在奴婢心里永远是娘娘。从来没有变过。”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暖,伸手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床沿,开口道:“朝晨,你过来陪我说话。”
她迟疑了下,才过来坐了,抬眸瞧着我,忽而笑:“娘娘果然,好美。”
我才想起,她原先是不曾见过我的脸的。此刻听她说起来,不自觉地抚上脸庞,笑道:“呵,不过一副皮囊罢了。”谁又真正在乎它呢?至少,夏侯子衿不在乎。而我现在,也不在乎。
爱与不爱,都与容颜无关。
朝晨怔了下,半晌,才道:“娘娘,皇上留下奴婢照顾您,可,白日里,奴婢还只是送饭的宫婢,是不能与娘娘走的近的。”
我点头,这些,我如何不明白。
我如今不过是冷宫的一个废妃,是没有资格再叫宫婢来伺候的。
手背触及她的衣衫,外头下着大雨呢,她的衣服没有湿,却已经觉出了潮意。随口问:“外头冷么?”
她怔了下,才摇头:“不冷了,现在都快四月天了,只是雨大了点儿,哪里还冷呢?”
闻言,我才放了心。
晚凉随晋王回了封地,我又身处冷宫,身边,只有朝晨一个。我们可谓是,相依为命了。朝晨也是不能出去之人,宫里的人都知道,她因为我私自出宫一事,被杖毙了。
伸手,拂开她依旧披散着的发,叹息一声道:“也不知姑姑他们如何了。”明显见朝晨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琢磨的光,忽而低了头。
我只觉得心下一震,忙问:“他们……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我倒了,那些争对我的人,连着我景泰宫的宫人都不肯放过?
朝晨却是摇头:“不,没有出事。景泰宫现在空着呢,太后并没有说调离他们。”
是么?那么为何朝晨会是这样的神色?
直直地看着她,跟了我这么久,我还是了解她的。她有事,瞒着我。
握着她的手微紧,开口问:“那是什么事?”
“娘娘……”她瞧着我,却是欲言又止。
“现在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么?”
听我的语气微微加重了些许,她才猛地起了身,在我面前跪下道:“奴婢今日告诉娘娘,只是为了告诉娘娘,不要怪皇上。朝晨是皇上的人,可皇上要监视的人,本就不是娘娘您。”
她的话,说得我一惊,监视的人不是我?
心头闪过一张张的脸庞,撑大了眼睛看着她,我已经知道了。
夏侯子衿要她监视的人,是她!
她悄然看我一眼,见我并不说话,吸了口气道:“皇上要奴婢,监视姑姑……”果然……
她是夏侯子衿安插在芳涵身边的人,只是阴差阳错,芳涵选择了我。故此,她才成了我的贴身宫婢。
月兑口问:“皇上为何要你监视她?”说实话,对芳涵,我还是感激的。入宫以来,她一直在我的身边辅佐我,也从来未曾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可,她与夏侯子衿的事,却不是我能管的了。
我才想起,对于芳涵的过往,我还从来没有问过她。
朝晨依旧跪着,我伸手将我扶起,开口道:“不必和我拘礼了,你坐下来说。我不会怪你的,皇上他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相信夏侯子衿做的一切,都有他的原因。他如果是想要杀芳涵,不会这么兜兜转转特意安排一个眼线在她的身边。
听我如此说,她才算松了口气,思了下,才开口:“芳涵姑姑是前朝的人。”
我想起那时候,我问及拂希的事情,芳涵说,她不知道,只因她不是从世子府跟过来的人。没想到,她竟是前朝的人。可太后与皇上,如何会留前朝的人下来?即便留,也不可能重用的,可是芳涵在宫里,却还算自由。
朝晨继续道:“皇上登基后,前朝的很多宫人都是遣散,换了新的。可芳涵姑姑原先是明宇皇后的宫婢,娘娘也知,明宇皇后与当今的太后乃是亲姐妹。据说是有一次,明宇皇后与太后一起去寺庙进香的时候,太后不小心滑倒,是芳涵姑姑拉了太后一把,而她摔下去的时候,那烛台,划破了脸。”
我终是震惊了,我分明记得,我刚入宫的时候,芳涵告诉我在这个地方,没有权力,就保护不了自己。她还伸手指着自己脖子上的疤说,这还算轻的。
也是因为她的这句话,让我尚未踏足这场宫斗的时候,便已经觉得了后官的险恶。可我哪里知道,她颈项的伤疤,居然是因为这样才留下的!
那么,她又为何要隐瞒?而她骗我的话,分明是要燃起我的斗智,是要我好好地,在后宫活下去。
“娘娘,您怎么了?”朝晨见我不说话,忧心地问着我。
我猛地回神,忙摇头道:“没事,然后呢?”
她听我说了话,才舒了口气,又道:“本来前朝的宫人都是要遣散的,可芳涵姑姑在外头没有亲人了,唯一的妹妹,也在那场宫变中走失了。”她忽然猛地缄口,惊恐地看了我一眼。
想来,是不小心说出了“宫变”二字。是啊,如今的宫里,哪能说这样的字眼呢?不过我自是不会理会,低声道:“说下去。”
朝晨忙点了头,开口:“姑姑就恳求太后让她留下,太后念在往日她救驾有功的份上,便准许她留在宫里。只是皇上不放心她,所以才要派奴婢跟在姑姑的身边。皇上也只是奴婢看着姑姑,并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太后最念及旧情,何况姑姑对她有相救之恩。而且这么多年,奴婢也不曾觉得姑姑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前朝皇后的宫婢,主动要求留下来。不止夏侯子衿要怀疑,连我都要怀疑几分。芳涵跟了我这么久,我也能感觉得出,她一旦对谁忠心,那只会终生为其付出。可是明宇皇后死后,荀家的江山颠覆,她却愿意继续留在宫中,这确实,让人疑惑。
朝晨瞧着我,似是想了很久,才又开口:“直到娘娘您进宫,姑姑主动接近了您……”
她的话,让我猛地一惊。
仔细回想着当初的事情,那时我不过只是个宫婢,芳涵对我,确实提点过。甚至后来,夏侯子衿封了我做檀妃,她又将精心教的宫人指派给我,还主动上门,说愿意侍奉我……
身子微颤,我看着朝晨,开口:“可我并不认识她。”
我不认识芳涵,桑府之人也不可能认识她,否则,她要帮的,也绝对不是我。只会是千绯与千绿。可她却选择了无权无势的我,而且,还是相貌平平的我。
心下一惊,月兑口道:“所以皇上才开始注意我,是么?”
朝晨却失笑:“娘娘您怎么忘了,皇上认识您在先。”
我怔住,呵,我当真糊涂了。我还是泫然阁宫婢的时候,夏侯子衿便认识我了啊。可照他那多疑的性子,在得知芳涵选择了我的时候,如果不对我多留个心眼儿,我倒是觉得奇怪了。
瞧着她,我道:“在先在后都无关紧要,姑姑在了景泰宫之后,皇上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朝晨愣了下,却是摇头:“不,皇上什么都没有说,皇上只是派人调查了娘娘的底细。只是太后对娘娘有些怀疑。”
“太后……”我才想起,一开始的时候,太后并不喜欢我的。甚至那一次,她还说,以为我是谁人的细作,还对我处处试探。
可,我问是谁,后却又不说。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因何疑心我,又是因何相信了我,只因,这眨眼间,过得太快。太后也是聪明之人,能做得那般不动声色。
回想起这一次的事情,夏侯子衿知道,太后不会不知。否则,打朝晨的是太后的人,她也不会手下留情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滤过太后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夏侯子衿将我打入冷宫的那一日,她还狠声问着,我是否,忘了她的话。
原来,她只是在提醒着我,没忘,就好好地想想。
她并不是不信我,她还是,信我的。
想着,忽然觉得高兴起来。
朝晨过来扶我道:“娘娘,您什么都不必想了,一切都过去了。在这里,谁都不会再害您了。”
我知道,冷宫啊,谁愿意来。只要夏侯子衿不来探我,后宫的那些妃子,心里头窃喜着,巴不得我永远出不了这里。
“时候不早了,娘娘早些休息吧。”她扶我躺下。
我忽然问:“那姑姑呢?”
朝晨怔了下,才开口:“这么多年了,没有事情,想来,是无事的吧。皇上说,先不必管了。日后娘娘若是与她见着了,有些话,也不必说。”
我缄默了,如今我与夏侯子衿站于一线,自然什么都是向着他的。如果他还怀疑着芳涵,那么我也该,对她保持着距离。
我却不躺下去,拉住她的手道:“皇上连夜过瑶华宫去,也不知那里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睡不看。”
朝晨面露难色:“可,奴婢无法过去打听。”
我点头,我知道,我也没有想要叫她出去打探的意思。只是,心里头担心着他将我打入冷宫是为保护我,我都明白,可,如今这个样子,仿佛是将我与他的世界隔离开了。让我觉得无端地彷徨与无助。我希望,可以待在他的身边,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也总好过现在这样,什么,都需要等着。
呵,心下浅笑,原来我不适合这样平静的生。我从来,不是需要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看的女子啊。
朝晨在我的边上又坐了下来,叹息道:“娘娘,奴婢从来,不曾见过如您这般的人。”
抬眸瞧着她,我笑问:“是怎样?”
她也笑了:“您太坚强了,在您的身边,让奴婢觉得安心。您可以给奴婢依靠,从来如此。娘娘可还记得那日,在上林苑奴婢与娘娘说的那番话?”
回想着,自然是记得。
她说,宫婢,也是在看着,选看一个能够令她们依靠的主子。
她又道:“奴婢觉得真幸运啊,能和娘娘一起。”她的眸子里,微微闪着光,嘴角却是淡淡地笑开。
我才知,那时候,关于她身世的话,全是真的。而她虽然是夏侯子衿的人,自然也是希望能在宫里,生活得好。我很庆幸,她如今还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她觉得我可以依靠,那么,我定当竭尽所能,去保护她。
外头的雨,终于小了下去。
原本还黑暗的一片,渐渐地,透出微微的光来。至少,可以看得清楚,外头摇曳的树枝。
浅笑着,开口:“今日幸好你和皇上来了,不然,今晚真可怕呢。”虽然,还是没有打雷,可方才瞧着,真像啊,我都吓得不敢睡觉。
朝晨皱眉道:“娘娘怕什么?”
我笑:“我也有怕的事情啊,怕打雷。”
她怔了下,才道:“皇上这么久不来探您,是想等那风头过去,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甚至还能猜得出,这些天,他必也不闲着。
总得翻下各宫的牌子,他不可不能每晚独自就寝。
可,我并不觉得难过。选择爱上一个帝王,如果我连这样的承受能力都没有,那么一开始,就不该言爱。
帝王也需要人爱的,他高高在上,却也是脆弱的。我爱他,自然会包容他。
我早就说过的,我不是瑶妃,我只是桑梓啊。
隔了会儿,听朝晨又劝道:“娘娘还是睡吧,皇上若是知道了,会心疼。奴婢今晚,在这里守着您。”
叹了口气,终是侧身躺下去。
轻阖上双目,感觉朝晨的手上来,帮我掖好了被角。
睡不着,总要想起很多事。
想起那时候看的,苏暮寒给我的锦囊,想起那纸条上写的,风身传言。
原本,我以为朝晨死了,所以想借千绿的手除去瑶妃。可,现在,朝晨却没有死,一切不过是夏侯子衿的缓兵之计。
微微握紧了双拳,那么,那个锦囊,我还用不用?
那时候,我便想过,不管是伤了瑶妃,还是千绯月复中的帝裔,怕是夏侯子衿都会愤怒地来冷宫找我。今日,让我知道了他对过去那段感情的痛苦,我知道了他那么多的无奈。
我不是不忍心去伤害瑶妃,我只是不忍心伤他的心。瑶妃和青阳一起将我掳出宫去的事情,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可是他却说,他还愿意,宠着她一辈子我何尝不知,他只是在弥补,弥补不能再爱她的歉疚。
这些,我都明白。
还有千绯,我记得那时候,我曾答应过他,只要是他的孩子,我便不会出手去害。
咬着唇,如今他将我打入冷宫是为保护,而我若是再引起后宫的一场腥风血雨,怕他知道了,也只会恨我。
如今正值内忧外患的时候,我再不能做出这些让他操心的事情来。
猛地,又想起苏暮寒给我的另一个锦囊。他说,等我看了第一个,便也知道了第二个该何时打开。而我看了第一个,其实已经猜中那第二个锦囊中的话了。
本能地伸手入枕头底下,指尖触及了那锦囊的一角,欲抽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朝晨还在一旁。本来,这件事是不必瞒着她的。只是,她是夏侯子衿的人,我只是怕他知道了锦囊与苏暮寒有关,他心里又要不舒服。
先了想,便也作罢。待明日再看,也不迟。
这一夜,根本未曾睡着。
临近清晨的时候,我听见朝晨蹑手蹑脚出去的声音。她定是以为我睡了,怕吵醒我。天亮了,她又只是给冷宫送饭的一个小宫婢。
我根本未睡着,却也不叫她。
待她出去,终是忍不住坐起身。取出枕头下面的锦囊,从容地打开,里头,果然还是一张字条。
我想,其实是不必看的,我是苏暮寒教出来的,他的心思,我还是能猜中几分。只是,看了,便要销毁,所以,还是瞧上一眼。
看看我这个先生教出的徒弟,究竟得了他多少真传?
想着,嘴角不自觉地牵笑。
将叠好的纸条打开,他隽秀的字露了出来。
上面,清清楚楚地着:凤身,唯一。
四个字,让我又缓缓地笑出声来。
果然是,要桑家姐妹独宠后宫之后,用来瓦解她们的招数。皇后,只能有一个,端看着她们,谁愿意退让了。也许这一招,用在千绿身上,并不能见功效。可是千绯那么笨,只要稍稍一挑拨,她自会很快地上当。
苏暮寒啊,他真真是把什么都想好了呢。
呵,他只是没有想到中途会出现瑶妃啊。
他更没想到的是,那第一个锦囊,我便不打算用。
这张字条,却比上回那一张,要长得很多。
目光再往下,下面,竟然还有他的一句话。
而我,不过看了一眼。
猛地,僵住。
指尖一颤,纸条轻飘飘地落于地上,连着一丝响声都听不见。
我又不可置信地低头瞧了一眼,那一行小字,依旧那般清晰无度。
不禁退了一步,呵,谁说苏暮寒没有考虑到中途杀出的程咬金?他……他当真是考虑得面面俱到了!连着我在宫斗中失利的种种,他都一一想到。
那最下面的一句话,他不过是,为我想到了逃生的路。
可,我哪里想得到,竟然是这样!
猛地想起去年的除夕夜,千绯要我对对子的时候……
还有那一次,太后突然说,要我去熙宁宫替她抄佛经……
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是为何。太后怀疑我是谁人的细作,原来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那日在熙宁宫外的台阶上,我不慎撑下去,扭伤了手腕。我还觉得奇怪,明明仿佛是踩到了什么东西的,可回头,台阶上却什么都没有。
呵,我现在才知,我踩到的,不过是芳涵的脚吧?
不,猛地摇头,根本不是我踩了她。而是,她故意将我绊倒。为的,就是要我伤了手腕,为的,就是要我写一手不像是我写出的字。她还特地叮嘱我,伤了手腕的事,不要告诉太后。
难怪,太后原本是要我抄袭十日的佛经,却在我抄了一日后,派眷儿来说,念在我虔心的份上,放我回了景泰宫。太后原本是要试探我的没错,可,她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
只因,我伤了的手腕,只因,那一片本不该是写成那样的字。
低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地上的字条上,白纸黑字,显得愈发地清楚。
我忽然觉得一阵心悸,慌忙弯下腰将那字条捡起来,取了桌上的火折子,吹燃,烧尽。
看着那火苗窜起来,我却止不住地颤抖。
苏暮寒的那句:也许,我正是等着你来……
原来,我不过是一枚棋子,是么?
可,安放我这样一枚毫不知内情的棋子,究竟又是为何?
思来想去,终是没个头绪。
颓然地退了几步,跌坐在床沿,呆呆地坐着。
从我进宫到现在,芳涵亦不在我的面前提及过什么。她会选择效忠我,果然还是另有企图的。只是,究竟为了什么?我,对他们有什么用?
问着,终是没个答案。
而我唯一庆幸的,便是夏侯子衿不曾见过我身上的两个锦囊,否则,当真是后果不堪设想了。
此事,我纵然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猛地起身,不,我不能待在冷宫中接受着夏侯子衿的保护,我应该出去。
可,如今的我,怎么出去?
这里是冷宫,我不过被打入冷宫第七日,我又如何出去?
夏侯子衿说,他不能每晚都来探我。他昨夜来了,那么今夜势必不会再来,我也没有这个机会找他说。何况,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断然,不会放我出去的。
一个人,呆呆地站了好久,直到朝晨进来送饭,我还傻傻地站看。
朝晨有些吃惊地看我一眼,急道:“娘娘,您怎的没有涂上药水?”
我才猛地回神,我根本,没有梳洗过啊。起来了,便一心想着锦囊的事情,哪里还记得什么药水。也幸得,此刻身处冷宫,除了朝晨,一般是不会再有人进来。
她大约也瞧出来了,忙转了身道:“奴婢给你打水去。”
“朝晨。”我叫住她,“不必了,你将饭菜放下,便出去。”
她只是一个送饭的,不宜在冷宫待太久。饭菜送到,那便出去吧,也省得引起别人的怀疑。原本,还是想问问咋夜瑶华宫的事情的,看来,我得留着晚上再问。
相信晚上,朝晨会溜进来,陪着我。
朝晨怔了下,见我又朝她使了眼色,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转身出去。
想了想,还是出去打了水,梳洗了一下。如今在冷官,什么事情都得我自己做了。不过这样,还不是最难,难的只是,隔了这么一道宫墙,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我的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更有是,今日看了苏暮寒给我的第二个锦囊,更让我有些按捺不住了。
再次涂上了药水,望着镜中的自己,不免出笑。
我想,我该是知道苏暮寒当初要我涂上药水的意图了。
聪明如他,定也是想得到,进宫,掩起自己的容颜容易,要露出来,却是难上加难。
除非,我真的得到皇上的青睐,而后,向他坦白一切。
否则,我若是说出来,便是欺君,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而苏暮寒此举,无非只是,怕我在宫斗中败下阵来的时候,可以逃出宫去。而后,以另一副容颜活着即便日后谁瞧见了,也不会想到,那样的我,会是当初天朝后宫那个相貌平平的檀妃。
说到底,他还是,为了我好。我的一切后路,他皆已经为我想好。
可是,为何偏偏,是那样的一句话呢?
悄然闭上眼睛,苏暮寒,你究竟是谁?
忽然想起那个时候,夏侯子衿说,他早就派人查过我的底细,知道我是桑府三小姐,知道我的一切。那时候,我便想问,他是否,查过苏暮寒。
想来,定也是查过的。那一次,他突然说,要去长埭巷,还带着我,走进那废弃的寺庙里。想来只是,他查了,却不曾查到。
我入宫后不久,苏暮寒便走了。
那时候,我还觉得奇怪,他如何会突然好端端地走了。难道,竟是怕有人追查么?
微微握紧了手上的簪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将簪子插上。此事,怕是我再想,都再想不出什么来了。最快捷的办法,便是问问那些知情人。
终是起了身,行至桌便,朝晨端来的饭菜已经凉了。只是现在,哪里还有我矫情的时候?
摇摇头,坐了下来,胡乱吃了些,便将桌上的东西推至一旁。得等着朝晨晚上送饭来的时候,才会收拾下去。
起身,行至外头,整个冷宫,冷冷清清的,除了拂面而过的风声。
昨晚下了好大的雨,今天的空气里,到底是掺拌着丝丝的凉意。也不必往冷宫门口去,想来,那里定是有侍卫守着的。
外头对于冷宫,总有着无穷无尽的传闻。当年还是荀家天下的时候,便听说,冷宫住着的好多妃子后来都被逼疯了,若是没有侍卫守着,定然日日不得安宁。久而久之,冷宫有人守卫,也便成了一种习惯。
呵,虽然,我现在不是疯子,只是有人会例行公事。
我自然,不会如此光明正大地逃出去。即便出去了,也会被抓回来。我不做这样无用的事情。
而我亦是知道,外头守着的,必然是夏侯子衿的心月复。所以,外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步入亭子,寻了处凭栏坐了。
抬眸,瞧见碧色的空中飘浮起的云朵,白色,很纯很纯的样子。
看着,居然不自觉地笑了。
是啊,如此不看一尘,该是多好。只可惜了,是人,总有那么多的心念。好的,坏的,能示人的,需掩藏的。实在,太多太多。
就如同,我的先生,苏暮寒。
他给我的三年,于我来说,是个谜。
可,他在我的心里,那样美好。夏侯子衿说的对啊,在我的心星,苏暮寒有如神祗。
只是,我怎知,这里的事情,居然,会与他扯上关系。
“先生……”
低声唤出来,心里却不再平静。
而我的眼前,仿佛又瞧见了那一帘纱帐,还有那立于帐后的消瘦的影……
晚上的时候,朝晨果然来了。
她似乎很开心,脸上是兴奋的笑。见了我,小跑看上来,笑道:“娘娘,今日奴婢在御花园碰见太后的时候,她问起您呢!”
我怔住了,太后……
她开心地笑:“太后问你好么?奴婢便说,好,很好。”她拉着我的手,“娘娘,太后没有忘记您。”
我也跟着笑了,太后果然也是知道的。她信任我,从那次抄过佛经之后,从那次喂了我假毒药之后,便对我深信不疑。可我心下苦笑着,若是让她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她还会念着我的好么?
“娘娘怎的好像不开心?”她皱眉看着我。
我忙摇头:“怎么会?皇上好么?”
她点头:“还是每天一样啊,上朝下朝,处理政要。”
呵,聪明的丫头,唯独避开了晚上的事情。我笑道:“从御书房出来,皇上今日必是过瑶华宫去了,昨日瑶妃受了刺激。”
她的眸中一片讶然,月兑口道:“娘娘怎知?”
还能怎知?自然是猜的。
朝晨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娘娘,其实皇上……”
“朝晨。”我打断她的话,“不必说,我都理解。皇上不去,才是奇怪了。”不管如何,瑶妃现在是北齐的和亲郡主,夏侯子衿就算例行公事,都得去陪她顿了下,我又问:“裕太妃抓伤了她的脸,伤得怎样?”说起来,我也没有那么好心,伤了容颜啊,那是一个女子最在乎的事情。其实我真想瞧瞧,瑶妃当时的表情。
闻言,朝晨的眸中闪过一抹失望,低声道:“听说,再抓深一些,估计会留下印痕了。”
这么说,这次是她运气太好了。
“娘娘。”朝晨看我一眼。
我笑:“裕太妃怎么不再用点力,再抓深一点,也不错。”瑶妃那样张狂之人,给她点教训,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道,日后的她,会不会将矛头指向裕太妃呵,她怕是不知道,如此一来,又是踩到了夏侯子衿的底线了。他可以忍着不去看裕太妃,却不希望她过得不好。否则那时候,裕太妃生病,他便不会那般旁敲侧击地想要从我的口中套取她的病情了。
朝晨这才笑了:“据说是小桃拼命地拉住了太妃,否则,瑶妃娘娘还真的破相了也说不准。”
小桃啊,也算可怜了她,照顾裕太妃,便是要整日担惊受怕着。
听朝晨又道:“娘娘,很奇怪呢,听说昨天白日里,惜贵嫔去了永寿宫。”
千绿?她去那里做什么?
随即,冷笑一声,怪不得,裕太妃会去了瑶华宫闹事,看来此事,千绿还真是功不可没啊。我早就知道,顾卿恒的事情,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现在,居然有些庆幸,她爱的人,是顾卿恒。否则,她于我,还真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后来出了事,却是淑妃娘娘宣的太医,还……特地宣了王太医。”朝晨瞧着我,低声道,“据说事后,淑妃娘娘还特意私下传召了王太医,说是询问瑶妃娘娘的情况呢。”
看来姚淑妃已经完全从哥哥的死讯中抽身出来了,是啊,她也不是傻子,不会干等着看后宫的女人露出马脚的。沉寂了这么久,她终于也出手了。私下询问瑶妃的病情?呵,怕她关心的,是千绯月复中的帝裔吧?
当日舒贵嫔的话,她久不探实,不代表她忘了。
忍不住笑。我不用苏蓉寒给我的锦囊妙计去引得她们之间的斗争,现下看来,她们一个个,倒是真的按捺不住了啊。
回身坐了,开口问:“那太后怎么说?”
“太后没去。”
事关瑶妃和裕太妃,太后不去,也不会引得别人疑心。谁不知,她最讨厌这两个人了。怪不得,昨日李公公会急急来叫夏侯子衿,只因太后不出面,此事只能他去。
点了头,忽然又想起芳涵。便开口道:“这几日,可有姑姑的消息?”
朝晨明显怔住了,半晌才摇头道:“没有,奴婢不得过前边儿去,方才的消息都是听人家说的。想来姑姑应该是在景泰宫里,不会有什么事。”
我也知,朝晨方才说的话,是因为后宫的“大事”,所以宫人们私下才会穿得沸沸扬扬。而芳涵,如今有谁会去关注她啊。
不过,我倒是想起来,千绿过永寿宫的事情都能被传出来了,她至今还能安然无恙?心下微震,莫不是,得了太后的首肯?呵,是啊,千绿是什么样的人。她做事,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如今太后信任她,她只需出一个小小的主意,太后岂会不肯?何况,对付的,还是瑶妃。
而我,忽而想起那时候在天胤宫前碰见裕太妃,她在提到瑶妃的时候,还提及了前朝太子……
照理说,拂希与前朝太子乃是表兄妹,他们见面严格来说,还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可裕太妃的口气,让我觉得奇怪……
呵,摇摇头,又或许,只是我想得多了。裕太妃本来就已经疯癫了,她说的话,亦是不能当真。
朝晨细瞧了我一眼,见我不再说话,便小声道:“娘娘是累了么?奴婢扶您去休息。”
我点头,任由她扶着起身,过床上躺了,朝她道:“你也一起上来吧。”她白日里还要做事,晚上要守着我,纵然铁打的身子,也是吃不消的。
她却惶恐地摇头:“奴婢怎么能与娘娘同床?”
叹息一声,知道她必然不肯。便道:“那便去榻上休息。”
这次,她倒是没有拒绝,点了头道:“娘娘休息吧。”
听话地闭了眼睛。
隔了会儿,听她走开的声音。
我侧了身,一整天都在想着如何出冷宫的事情。可,终是没有一个完美的法子。
夏侯子衿不会允许,我知道。他费尽心思将我送进来,如果被他知道,我现在绞尽脑汁想要出去,一定又会骂我不省心了。
可,我记挂的事情,太多了。
我亦是知道,只有我好好的,不让他操心,他才不会分心去处理前朝后宫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他,我只有自己去查。
心下微微收紧,我想,除了脸上药水的事情,这些,都不算瞒了他的事。而他的身上,亦是有着诸多的事情瞒着我,他不说,我也知道。
昨夜,他说的那些话,我每每想起来,都会心悸。
如果他只是担心内忧外患,那么我不怕。这些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如果真的有一天,抵挡不了了,大不了,只是陪着他骄傲地死去。
可,他的话里,却让我听出了另一种意思。
我甚至,都不愿去想。
我只是想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独活。
三年前,是苏暮寒和顾卿恒给了我重新活下去的勇气。
而现在,他是我继续活着的动力。
周围安静得很,朝晨的呼吸声早已经均匀下去了。只是我睡不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地似乎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过来。心头一震欣喜,警觉地撑起了身子,转过去。
男子的身影从门口射入,月光将它拉得好长好长,一直延伸到了我的床边。
撑大了眼睛望出去。
瞧见,他的笑,看见我,放心的笑。
我惊愕了,才要开口,却见他闪身进来,低声道:“嘘——我只是来看看你,看看你就走。好久不见你,心里不放心。”
我终是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还好,一切都好。”
我不知道他说的一切都好,是指我,还是他那边的事。
他又道:“又要好久不见你,等我回来,所有的事情,都会解决了。”
吃惊地看看他,他说,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