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顿了顿,沉声道:“是公主也不可张狂。”
“我没你狂!沐少主!”初尘气急败坏地反诘。
“好了,不要生气了,我逗你玩呢。”他笑着,说:“幸亏掳你的是我,要是别人,你可不死也要月兑层皮了……”
“别人我会自动跟着走?”她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真傻?!”
“你不傻……”他轻声说,静静地看着她,迟疑了一下,终于抬起手,细细地去拈她发上的碎草。他偏着脑袋,神情专注,眼睛里好像波光在闪动,直盯着她的头发,而手指,轻柔地拈过,象蜻蜓点水。她直直地望着他,看着他脸上淡淡的温柔,还有微微上翘的嘴角,露出白白的牙齿……
他看着她笑,笑得她不记得今夕何夕,只希望时间永远停滞在此刻,不再流动。
“你一直在宫里,很单纯,不知道外面的风浪……以后不要贸然出来,要听侍卫的话,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更不能随便让别人带你走……淮王的军队,多数将领比较暴戾,我爹信佛,所以沐家军有些特别……”
初尘悻悻地瘪了一下嘴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她默默地低下头去,在她看来,不是沐家军有些特别,而是他有些特别,若当时出现的人不是他,若不是他的帅气吸引了她,若不是他当时的神情和态度,那么暧昧充满了诱惑,她怎么忘记所有的警示……
初尘的眼光,黯然地落在脚边的百合花上,花瓣上悬挂着露珠,颤颤巍巍,欲滴还留,微微地一抖,终是落下。沐清尘,你不但细致入微,聪明过人,还自信稳重,温柔体贴。这样优秀的一个小将军,为什么,我们只有一面之缘?而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你又怎么会,如此懂我?这样坦诚腼腆不虚伪做作,又怎么会,是一个不谙情事的木头呢?
山谷里,很安静,几声鸟叫,惊起了沉默的两人。
他弯腰,摘下一枝百合,:“我诚心带你来,你却不肯摘了,我不能让你回去了埋怨我食言,所以,”他看看手中的花,伸手递过来:“送给你,傻得冒泡的公主。”
“你都说了,我不傻的——”她咯咯地笑着,喜滋滋地接过了花,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感觉满世界都充盈着清香,让人眩晕。
“我还是喜欢傻傻的你,”他嘻嘻地笑道:“把你最喜欢的《清平乐》送给你。”再次弯腰,摘下一片叶子,在唇边轻轻地吹起来。
优美的旋律,在山谷中荡漾开来,雾气散去,阳光照耀,满地的百合白得炫目,他吹奏得那么投入,而她,渐渐成痴。
“要出发了,少主叫你出去。”樱桃进帐的时候,初尘还坐在桌前,怔怔地盯着那枝百合出神。樱桃冷不丁一说话,把她吓了一跳,闷闷地起身,握着花,焉头焉脑地走了出去。
帘子一掀,阳光有些耀眼,她懵懂如梦一般地抬头,却看见迎面是高大的雪尘马,马的旁边,站着一个满身银甲的将军,银光炫目,头盔的阴影里,那张俊美而熟悉的面容,带着清冷。这是个军人,他威武阳刚,英武帅气,更胜过昨日花丛中的首见。
“沐清尘……”初尘的嘴里,是一声长吟。
他看着她,没有丝毫笑容,铠甲哗地一响,翻身上马,手一摆,沉声道:“上马。”
士兵牵了马过来,初尘静静地站立片刻,忽然叫道:“你不带我同骑雪尘马吗?我一到阵前,必定找准机会就逃……谅你不敢射杀我!”
他默然片刻,缓缓地策马过来,弯腰伸手,一下就把初尘揽上了马背。
“知道厉害就好,”初尘哼道:“没有我,你如何换爹?”
他一声不吭,策马前行,到了阵前,冲执旗手点点头,径直向前。
“沐清尘,”初尘低声道:“你真是言出必行的么?你要记得,你答应过了的,带我去划船、游泳,去荷香垸看莲花……”
“不要再说话,”他冷声道:“否则就一个人骑马。”
她一噤,忽地明白,自己的那点小九九早就被他识破了,他很清楚,不是她会逃,而是,她想跟他同骑一匹马。她涩涩地回头,看他一眼,他冷凛着,面无表情,仿佛在告诫她现在是办正事的时候,没有心思跟她开玩笑。初尘缩了缩脖子,不做声了。
通州城墙上,兵丁戒备森严,而城墙下,是同样严阵以待的沐家军。
列队规整,寂静无声,在不紧不慢的蹄声中,雪尘马驼着清尘和初尘,甩着尾巴,走到了队伍最前面。
初尘再次偷瞥了清尘一眼,他身板挺直地坐在马上,一脸冷色,双眼却在不停地朝四处打量,就像蛰伏在林中的豹子,觊觎着眼前的猎物,静默着纹丝不动,眼光里却满是警惕、戒备和阴谋,仿佛心里正在盘算如何伺机而动。
“少主,巳时已到。”执旗手低声道。
清尘默然地点点头,望着通州城门,目光,缓缓地转向城墙之上。安王不在上面,他既没有看见安王,也没有看见世子肃淳。情况有些微妙……
清尘想了想,缓缓地伸手,从右侧马鞍处,取下长弓来,然后,搭箭拉弓,只一下,便射断了插在城墙正中的“安”字大旗。
好箭法!初尘还没来得及惊叹,忽然看见清尘收了弓,她一抬眼,就看见城门的吊索缓缓地放了下来。不大一会,安王走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押着沐广驰的肃淳和刺竹。
清尘的眼光,静静地落在沐广驰身上。父亲只是被绑着双手,还不是五花大绑,衣物完好,身上似乎并没有伤,看来安王没有为难他。清尘的嘴角,滑过一丝浅笑,他轻轻地在初尘的腰上顶了一下,低声道:“嚷一声。”
初尘会意,赶紧叫道:“安王叔啊,救我——”
“说好了换人,你休要伤害公主。”安王说着,停住了脚步。
清尘翻身下马,把初尘带到了距离安王一行人约莫十丈的地方,也站住了。这是很近的距离,清尘非常清楚地看到了安王的脸。这个男人阳刚中带着儒雅,非常有男人味,比起父亲宽阔的国字脸,他的脸有些长,线条也更加柔和,和父亲的粗犷不同,他给人的感觉英武、高贵,还有一些温和。此刻,安王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看,清尘意外之余,也起了疑,按理他该看公主,这才是他该紧张的,可是,他为何,盯着自己?!想使坏?有埋伏?
当下心里打了个漩,冷眼打量过去,安王穿着战袍,除了腰上的配剑,周身都没有一点护卫之物,肃淳和其他一人穿着甲胄,都不及自己这身铠甲的戒备之重。清尘暗忖,莫非他想这样来表达诚意?他的眼光,淡淡地落在跟肃淳并排站着的这名将军的身上,这个人他印象太深了,身手跟自己势均力敌,放自己一马在先的人物,还不知道名号呢……
“交换人质吧。”安王沉声道。
清尘看着肃淳轻轻地退了父亲一下,一伸手,便把初尘带了过来,示意她朝前走,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个声音阴沉地飘进初尘的耳朵里:“慢慢走,你若是跑,我就射死你!”
初尘一怔,回过头来,定定地看清尘一眼,眼神极其复杂,有失望,有失落,有不甘,还有些些的幽怨。他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僵硬的脸色全然没有早晨百合谷的恬然可亲,只有一股阴冷和狠绝。她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眼神一凛,却看见,他默然地握紧了长弓,另一只手,已经伸向后背的箭袋。
这不是示威,他真会射她。她算什么?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为了父亲的安危,他一定不会顾忌她的!明白了这一点,初尘好生难过,她一别头,咬了咬嘴唇,慢慢地走过去,到了肃淳跟前,便闷闷地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解开手上的绳索,沐广驰甩了甩手,冲还在执弓的清尘说:“回去了。”
清尘将弓挂上马鞍,刚要上马,却听安王喊道:“且慢!”
他一回头,手已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
“沐广驰,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安王沉声道:“前几日说,你不会听,现在,我们平等了,可以说了。”
沐广驰刚提步,清尘就扯住了他的胳膊,沐广驰迟疑了一下,拍了拍清尘的手,坦然地走近了安王。
默然片刻,安王轻声道:“我是真心爱祉莲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后悔……我曾经答应过她,她在王府一定会有特别的地位,来证明我不一样的爱,我还答应她,王府再也不会增加八夫人……这些,我都做到了。”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后悔,不该在她之后还娶亲,不该让她感觉自己没有别人那么重要……可是我再也弥补不了了……我耿耿于怀的是,她到死,都没有明白我对她的爱……我从来都没有忘记她,不仅仅是因为愧疚,更多的是因为爱!她永远都是王府里的四夫人,是我的老婆……”安王幽声道:“你可以指责我,可以恨我,但是你也该明白,你错了两次,我只错了一次,遗憾的是,祉莲不肯给我两次机会。如果,她肯给我第二次机会,象对你一样,我一定、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沐广驰听着,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