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虚无奈的淡淡一笑:“这是他们自己如此称呼,我并未接受这个名号。”.
青鸾看着他满脸的水渍,良久,终于收敛了任性与胡闹,取出绢子来,细细的为净虚擦干脸,方才低声道:“可是你做了国师该做的事,是不是?”
净虚顿了顿,缓缓站直了身子。
“哥哥!”青鸾随他站了起来,“你怎能帮着东璃,侵犯西越的国土呢?”
净虚没有看她,转身静静地收拾茶具脑。
“哥哥!”青鸾拉住了他的手,逼他看着自己,“灭门之恨,你心里根本未曾放下过,是不是?”
良久,净虚淡淡笑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说这仇不该报,也报不了,我偏不信。”
“哥哥……”青鸾有些怔忡,想了又想,是在不知该如何劝他,唯有道,“你想利用东璃来报仇,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东璃有多大,西越有多大?更遑论西越和北漠还是姻亲之国,哥哥,这些,你怎会不知道?轶”
净虚似乎知道她弦外之音,仍旧淡笑着:“你在西越长大,在姑姑身边又呆了多年,有再多的恨,只怕也早已被抵消。我却是在北漠的寺院中长大,从未将西越视作故国,所以,这灭门之仇,非报不可。”
他语调极淡,却说出这样坚决的话,青鸾脸色微微发白,始终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不对,不对,你怎么可能这么想?以前你也在西越皇宫呆过,你那时明明也是放得下的,不是吗?”
“青鸾。”净虚转眸看着她,“我那时为什么放下,你难道不知道?”
青鸾呆住了。回头想想,他在西越住的那段时间,正是她那愚不可及的爱恋成痴时。所以,如果没有后来她被休,被送去和亲,净虚也许根本不会再动报仇的念头。
他所做一切,竟然都是为了她!
青鸾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可自制的落下泪来,却始终紧抿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净虚也沉默良久,才终于又将青鸾带到椅子上坐下,道:“我本不想让你担心这些事,可你偏偏又找来了这里。”
青鸾红着眼睛,许久方才道:“哥哥,云家已经没了,现如今在这世上,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只有你!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净虚缓缓抚上她的头顶:“正是因为你是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所以这仇,才非报不可。至于胜负,我心中早已有定数。”
青鸾不再说话。
净虚仍旧抚着她的头,又在她脸上端详许久,方才迟疑着道:“你……都知道了?”
这话着实有些没头没尾,然而青鸾却清楚的知道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原来连你都一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秘密?”
净虚捏着她的手道:“这秘密,本该只有那相士和父亲知道。”
青鸾有些错愕,喃喃道:“可是后来,姑姑也知道了,皇上也知道了,连——连他们都知道……却只有我不晓得。”她微微吸了口气,平复了发抖的声音,又道:“那我的脸呢?”
净虚凝视青鸾良久,脑中慢慢回想起父亲云沛曾经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那一年,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沙弥,一心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哪曾想有一天,师父会秘密的将他唤去禅房之中。
禅房里只有一个眉目深邃的中年男子,后来,他知道这人叫云沛,是自己的父亲。
“青鸾刚出生,玉相士就为她卜了命数,说青鸾虽是天命之女,然而却会因为这样的命数而历经坎坷无数,大灾大劫数不胜数。而若然她再生得倾国倾城,更会招来别的祸患,只怕不消二十年,便会香消玉殒。因此,在嫁人之前,青鸾绝不可恢复容貌,否则只怕,天意难违。若然他日,云家果真出事,为父定会力保青鸾,而你,也要竭力护着妹妹一生平安。”
青鸾听到此处,忽然隐隐觉得胆寒。究竟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还是她的人生不过暗合了那所谓的预言?
她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求的那支姻缘签,开头两句是“为因揖盗把门开,人自任情遂惹灾”。那时候她只知这支是下下签,却并未深谙其中的意思。如今再仔细回味,原来果然字字句句说的都是真。
是她开门揖盗,是她纵情恣意,才终于引致了今日的后果。
许久之后,净虚方才再度开口,声音很低:“是花无暇?”
青鸾身子蓦地就僵住了,许久,方才轻轻点了点头。末了,忍不住看着净虚笑起来:“哥哥,你说,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愚笨的人吗?”
“不是你的错。”净虚缓缓抚上青鸾微湿的眼眶,“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青鸾靠进他怀中,静默了一阵,方才道:“不要紧了。如今只要有哥哥在身边,念念能够平安的长大,别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可是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你跟不离姐姐该怎么办?”
净虚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她的事,从来与我无关。”
“不离姐姐为你蹉跎了那么多年,与她父皇闹别扭,把我当成亲妹妹一般照顾,甚至把红豆都派来保护我,哥哥以为,不离姐姐是为了谁?”
净虚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你便不要多想了。”
青鸾顿了顿,终于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这宫中住了几日,青鸾便将东璃皇室的成员一一都见过,同时隐隐察觉出,这东璃果然是雄心勃勃,一心要扩大自己的疆域与国土。
净虚既在此地被尊为国师,青鸾的身份自然便是国师之妹,平日所见之人无不敬畏。而皇甫成悦的身份自然不会给众人知晓,他对外只道自己名唤沈离,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
这一日,净虚同东璃大皇子白逢春一起去了校场,青鸾坐在所住园子的庭院里喝茶,始终眉头紧蹙。
皇甫成悦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径直坐到了她旁边,慵懒的眯起眼睛晒太阳。“你说,如果东璃真的大举侵犯,西越会不会派出铁骑镇/压?”青鸾没有与他客气,开门见山的问道.
皇甫成悦淡淡勾了勾嘴角:“莫说西越,即便你我身在此地,也不敢相信今时今日的东璃竟然有如此强盛的兵马和野心,而西越更不会知道如今东璃有令兄这样一位国师。再加上西越如今内政颇有些混乱,只怕仍旧以为东璃只不过是小打小闹,大约要等到东璃真的掀起风浪,才会引起重视吧。”
青鸾微微有些错愕:“西越内政怎么会混乱?皇上不是将朝廷治理得井井有条吗?”
“那是表象而已。内里的争斗,你大约比我清楚。”皇甫成悦冷笑了一声,“尤其是如今花无忧封了太子,别的皇子也一一封了王,这争斗,只怕会愈演愈烈。”
“是吗。”青鸾淡淡应了一声,捧着茶杯凝视着远方。
两人兀自沉默,心儿却突然从外面跑了回来,高兴的挥舞着手中的信封:“姑娘,公主给你来信了。”
青鸾忙的站起身来,从心儿手里接过信,匆匆打开来,却蓦地愣住了。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得卿近况,吾心安矣。”
缓缓将信又放回信封,青鸾难掩失落:“我本来以为,她也许会来这里走一遭。如今看来,只怕她真的已经死心了。”
皇甫成悦缓缓坐直了身子:“如此看来,我也该回去了。”
“你要走了?”青鸾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不由得反问了一句。
皇甫成悦尚未回答,忽然便听后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沈公子要走了?”
白遇夏缓步上前,微笑看着皇甫成悦。
“是啊。”皇甫成悦站起身来,道,“离家多日,也是时候回去了。”
“真是可惜啊,不能再多留几日么?”白遇夏目光之中隐隐有一丝恋恋不舍的情绪流露。
青鸾偷偷的掐住了自己藏在袖口中的手,迫使自己没有笑出来。
皇甫成悦却仿佛察觉得到,回头瞪了她一眼,才道:“东璃是个好地方,只不过家中父母催促,实在是不敢久留。”皇甫成悦说完,又淡淡拱了拱手,转身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剩下青鸾和白遇夏二人,白遇夏的目光便变得哀怨起来,青鸾忙不迭的低下了头。
自从她亮明了女儿身,白遇夏每每看她的目光便总是如此,仿佛是在逼她将当日那个少年郎还给他。
青鸾兀自低了头喝茶,良久,白遇夏终于拖着哀怨的脚步离开,青鸾忙的起身去找皇甫成悦。
皇甫成悦正沉着脸坐在屋中,心儿正忙着收拾行李,见青鸾出现在门口,忙的对青鸾使了个眼色。青鸾跨进房门:“你果真如此急着要走?”
“不然还要等什么?”皇甫成悦冷冷瞥了她一眼。
青鸾顿了顿,无可奈何的笑了:“既然如此,我唯有祝你一路顺风了。还有,多谢你。”
皇甫成悦忽然道:“心儿,你先出去。”
心儿一怔,看了青鸾一眼,还是低头走了出去。
皇甫成悦这才站起身来,缓缓逼近青鸾。青鸾一惊,连连后退,直至抵到关着的门背上,退无可退,方才迎上他的视线,眼中带着质疑。
皇甫成悦伸出手来,撑在她脑后的门背上,声音低醇:“你能拿什么多谢我?”
青鸾微微一怔,只记得从前他似乎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青鸾记不清了,可是回想起来,皇甫成悦虽然从未对她说过一句客气话,然而却的确一直都在帮她,而青鸾却只能说多谢。这人什么都不缺,除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他不可触碰,几乎也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青鸾实在不知自己能怎么还能怎么多谢他,猜想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问问,所以索性道:“我哥哥如今被尊为国师,想来应该不缺什么东西。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你要什么?”
皇甫成悦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冷笑了一声:“云青鸾,你真是俗气。”
“人生在世,哪个不是俗人一个?”青鸾反唇相讥。
皇甫成悦又顿了顿,方才道:“是啊,我也不过是因为对你这张脸好奇,所以才随了你这一路。如今,这张脸我也看够了。所以,你其实不必讲多谢,我不是为你,只是为了这张面皮。”
青鸾忍不住又怔了怔,心底转过许多思量,到底还是笑了:“那我把这张脸撕下来给你,好不好?”
皇甫成悦缓缓收回了手,笑道:“你自己留着吧,本王不稀罕。”
他转过身,青鸾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