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当花无忧终于终于从纷杂的政事之中月兑身,来到青鸾所住的寝宫看她时,青鸾正倚在殿中的贵妃榻上支额浅睡,眉头微微蹙着,想来睡得并不怎么舒服。花无忧见桌上的菜肴不过略被人动了动,便知她没有吃下多少东西,便伸出手来,抚了抚青鸾的眉心.
青鸾立刻便清醒过来,见了他,忙的坐直了身子。
花无忧笑了笑,道:“困了怎么不进屋去睡?”
“热。”青鸾淡淡吐出一个字,顺手端起一旁放着的酸梅汤喝了一口,却因为冰早已融化,并不怎么爽口。她蹙了蹙眉,又将杯盏放回去。
花无忧应了一声:“今年天气是有些热,我让御膳房多备一些消暑解渴的甜品给你,可好?累”
“不要了。”青鸾揉了揉头,淡淡道,“那些东西吃多了也伤脾胃。”
花无忧的脸色便变得不太好看起来,沉着脸看了她许久。青鸾却并不看他,又揉了一会儿头,方起身道:“我先去睡了。”
花无忧也随她站起身来,伸出手来拉住了她:“既然觉得热,就不要这么早睡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檬”
青鸾一路被他拉着,未曾想竟一直出了宫,登上马车之后,来到了京中有名的临江楼。
这里其实也是多年前他们惯常来的地方,尤其是在夏季,每每出宫,都会来这里坐一坐。
花无忧一路引着青鸾往楼上走,一路回过头来看她的神情,却见她眉目始终清淡,心中忍不住有些许怅惘,再回头时,便蓦地撞到了一个人。
“哎哟,这位公子走路,眼睛怎么往后瞧?我倒要看看,后面有什么,值得人这样专心致志的看。”
那人的声音有些古怪的耳熟,青鸾不由得抬起头来,与那人视线相撞,心头蓦地一跳,面上却犹自不动声色。
陆歆微微挑了眉,略显轻浮的笑起来:“原来是有个绝色佳人在后头。”
花无忧登时便阴沉了脸,就要发作时,青鸾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淡淡道:“莫要多生事端。”花无忧这才作罢,顺手拖住了青鸾的手,侧身从陆歆身边走过。
陆歆回头看着他们走进雅阁,方才一路哼着曲子下了楼,扬长而去。
依旧是从前他们常常要的那间雅阁,这么多年,竟丝毫没有变化。店家很快上了八样开胃爽口的小菜,配上一壶清酒,迎着窗外吹入的江风一坐,说不出的惬意舒爽。
青鸾晚膳吃得不多,此时就着那几道小菜,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花无忧微笑看着她:“你慢点吃,我又不与你抢。”
闻言,青鸾吃东西的动作猛地一顿,片刻之后,竟缓缓放下了筷子,再也不动。
花无忧终于彻底光了火:“云青鸾,你不要以为仗着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青鸾淡淡看了他一眼,垂眸不语。
顿了片刻,花无忧的语气终于又软了下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已经对你忍让到这种地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无忧。”青鸾终于也开了口,只是语调淡到极致,“你为什么还不懂,其实我不需要你这样对我。我回来,只是想见一见皇上,如今既然见不到,我就该回去。我们三年没见,各自都生活得好好的,又何苦到这时候,还要纠缠于往事?”
花无忧寒脸看着她:“你过得好,我可未必。”
“不,你很好。你有你的雄心壮志,你终有一日会赢得自己最想要的。而你最想要的,不是我。”
“若我连你也要呢?”花无忧仍旧不肯低头。
青鸾便笑了:“你明知我不是烈性女子,做不出自尽的事来。你若非要将我留在你身边,无非是日日面对着一个面无表情的我,然后,等着我郁郁而终罢了。”
花无忧呼吸蓦地粗重起来,胸口起伏极大,眼中几乎带着恨意。
青鸾看了他一眼,又笑道:“你看,到那时,你就会每天都是这副神情,难道你会快活吗?”
“别跟我提什么快不快活!”花无忧忽然猛地掼了桌上的酒壶,“我既然走上这条路,便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还会快活!”
“所以,活该我就要一辈子陪着你不快乐?”青鸾声音仍旧淡淡的,却已经沾染了夜风的凉意。
花无忧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负手而立许久,方才再度开口:“我让你见父皇,你答应我,不要走。”
青鸾淡淡勾了勾唇角:“这又是何苦?”
然而到了第二日,果真便有人来带青鸾去临安宫。
临安宫中一片死寂,偶有来往的宫女内侍,无一不是低眉顺目的模样,似乎连话也不会讲。青鸾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甚至连一向不会离开皇帝身边半步的宋千也不见了。
皇帝的寝殿之中,更是静得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到。青鸾匆匆上前,一把拉开了那低垂的明黄色帷幔,果然看见了皇帝那张透着青灰的脸。
“皇上?”青鸾缓缓在床边跪了下来,一声又一声的唤他,“皇上?”
然而皇帝却自始至终昏睡,没有半点知觉。
身后蓦地传来脚步声,青鸾猛地回头看向缓步走来的花无忧,眸中已经蓄了泪:“你到底对皇上做了什么?”
花无忧微微拧了眉,脸色极度不堪:“青鸾,那是我父皇,你以为我会对他做什么?”
青鸾看了他许久,终究还是不敢继续想下去,咬咬牙道:“我要在这里服侍他。”
“你——”花无忧顿了顿,耐着性子道,“父皇宫里有的是人,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
“你若不同意,便将我拖出去砍了,反正如今,整个皇宫,整个朝堂都是太子爷你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敢违抗。”青鸾兀自拧了湿帕,细细的为皇帝擦着脸,头也不回的道。
花无忧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拂袖而去。
自此,青鸾终究还是得以留在临安宫。
皇帝也不知究竟是生了什么病,终日终夜的昏睡,从来没有醒过。青鸾问御医,御医也只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青鸾愈发觉得皇帝这病蹊跷,可是一想到这蹊跷竟然可能与花无忧有关,一颗心便直直的凉了下去。
如果皇帝自此再不醒来,那是不是意味着,西越朝廷的局势,会就此下去。花无忧会顺利登基成为皇帝,而那个人……只是略略一想起那人,眼泪便已经禁不住滚落,青鸾不敢再想,匆匆抹了眼睛,准备喂皇帝喝药.
好不容易将皇帝扶起半个身子,将药送到他唇边时,青鸾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什么——若是皇帝一直喝这个药都没有起色,那她若是不再给他喝药了呢?
青鸾捏着碗,心头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端着碗起身,将碗中的药汁倾倒在了一盆花的泥土里。
将空碗送出门去时,却意外听到两个宫娥在殿外的低声对话——
“听说了吗?三皇子的病好像愈发重了,听说已经快不行了。”
“啊?先前不是有传言说三皇子此次是装病?难不成是真的病了?”
“李御医日日前去给他诊治,这还能有假?依我看啊,不待皇上驾崩,只怕三皇子就要英年早逝了。”
青鸾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碗,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碗在自己脚底下,碎开来。
外间两个宫娥忙的探身看来,见到青鸾,双双吐了吐舌头溜走了,只剩下青鸾一人僵站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看着底下破碎的碗,动惮不得。
是夜,青鸾偷偷回到了惠安宫中。如今她想要出宫,就必须取得皇帝或是太子的印信,而如今那两人都不可能给她这样东西,她情迫无奈,唯有回到菀妃所住的地方寻找。皇帝那样爱菀妃,也许曾经赏赐过能够让她出宫的东西给菀妃。
青鸾再清楚不过菀妃的东西收在何处,只略略一翻检,竟然真的找到了一面金牌。
捧着金牌,青鸾怔怔的落下泪来,良久,喃喃道:“菀姨,对不起,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