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沈暮熙月兑了鞋，提着两大袋从超市买来的食材，随她进屋。
房子不大，目测大约十坪左右，很单身女性的套房。床组、衣柜、书柜、电视、梳粧台、冷气、双人沙发、茶几、套房厨具一应俱全。小归小，倒也布置得很温馨舒适，不知道是琼华布置的，还是她跟琼华租下后自己布置的？
“没有厨房？”他明知故问。
“我在车上说了我家很小的。”夏天知道他一定认识琼华学姐，因为学姐是柏木的讲师，可她不想主动告诉他这房子她是跟学姐租的；她只是从一旁的鞋柜翻出一双十二元的拖鞋，递到他脚边。“只有这双拖鞋，不过是新的。”
他低眼，套上拖鞋，目光觑见她的。“你那双看起来比较好穿。”
“啊，那你、你要穿吗？”她看了看自己的拖鞋。
“不要。”开什么玩笑！要他穿那双粉红色Hello Kitty图案的拖鞋？“没厨房你怎么煮东西？”
“电陶炉。”她指指套房厨具的嵌入式电陶炉。“把东西给我吧，你坐一下。”
沈暮熙将袋子搁上小小的流理台，高大身体挡在她身前。“需要我帮忙吗？”
她拿出一盒蛋打算放进冰箱，被他堵住了去路，只得道：“不用。你挡在这里只是妨碍我工作。”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他可是她的上司，她竟然这样对他说话！她咬住唇，不敢看他。
在她没看见的时候，他无声笑开。这样很好，他希望她能一直这样，对于不满的、觉得不合理的，都表达出来。他移开身体，漫不经心道：“那好，我去那边等你。你慢慢来，不急。”讲得好像是他施舍了一个煮饭的工作给她似的。
这男人的血液里有恶魔因子吧？不然怎么老是这样对待她？夏天无奈地瞅了眼他修长的背影，从冰箱里拿出前一晚多煮的米饭还有一锅咖哩。一个人做饭并不好抓份量，她习惯一次煮二至三日份量的米饭，要吃时喷点水微波一下就可以。
她翻了翻袋子，拿出几样等等需要的食材，然后瞪着袋子里的蛋饼皮、葱抓饼，还有培根、鲔鱼罐头、玉米罐头、肉松罐、萝卜糕、养乐多、果糖、水蜜桃浓缩汁。东西全是他买的，他不开伙，却又买这么多东西，她隐约有了底。
“你的东西我先放冰箱，等等记得带回去。”她背对着他，话便说得极顺畅。
“我带回去干嘛？统统放你这里。明天早上我想吃葱抓饼加蛋和鲔鱼，还要一片萝卜糕，放在同一个保鲜盒就好。最近早上都吃草莓蛋吐司和女乃酥厚片，有点腻了。还有，饮料要水蜜桃多多，会不会调？我看卖饮料的都是把水蜜桃浓缩汁和养乐多倒在一起，加点冰块就可以了，你明天帮我做一杯。”沈暮熙研究着她书柜上的书籍和CD。
“……”她当初应征的职务到底是什么？他的佣人？夏天软软地叹口气，把该放冰箱的都收妥后，穿上围裙开始做晚餐。电陶炉是单口的，她只能先熬汤，然后才去微波米饭和咖哩，还洗了青菜和香菇。
沈暮熙在柜上看见一张CD，专辑名称是“幸福的味道”，他好奇抽出一看，上头列的曲目都是一些广告音乐、电影配乐，或是几首曾流行过的演唱乐曲，这应该算是一种New Age的合辑。
他浏览的长眸忽地一瞠，T-SQUARE的Twilight In Upper West就列在曲目之中，他记得她曾在ICQ上提到这是她最喜欢的音乐团体和音乐。
从柜上抽了下来，把它搁在沙发上，转身凝着她站在炉火前的身影。骨架那么纤瘦，肩线那样秀气，个性柔软得任人搓揉，这样的女孩究竟如何面对那些不干她事的庞大债务？
她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在水龙头底下冲洗着，微弯的身体更显出她柔弱的曲线。她总是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吗？节日时，家人团聚时，她又在哪里？是在街道上看着他人温馨的家庭生活画面，还是待在这里只有电视机作伴？那样的背影让他看着看着，心里也疼着。那么瘦弱的肩膀，不是该有副宽阔的胸膛让她依偎吗？
当年的她刚被母亲赶出门，正是需要温暖时；她遇上了他，将他当朋友、将他当成一个依赖，可他却怎么待她的？难道因为网路认识的，就不该被尊重？难道是聊天室认识的，都只能是玩玩？他当时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居然和室友们打那样低俗的赌。她哪里不好？良善、纯朴、认真、认分、乖巧、做事细心，还会做饭，就是有点缺乏自信，有点太好欺负，除了这样，她还有哪里不好？
沈暮熙闭了闭眼，展眸时，他挽起袖子，走了过去，一把握住她在水龙头底下的手。“我来帮你吧。”
手腕忽然被握住，明明有凉水冲着，却觉被握住的地方一阵热烫，夏天匆匆抽回手，关了水龙头。“课……课课长，不用了，你……你去坐着等。”
又结巴？“你为什么一面对我，讲话就不清不楚？我让你感到害怕吗？”
“也、也不是……你是课长，是、是上司，我要对你……尊重一点。”
“尊重并不等于害怕，何况就算尊重上司，那也是上班时间的事，现在下班了，你不用这么拘谨。”
“但是……来者是客，你是客人，没有让你帮忙的道理。”夏天低着眼，一手掐着方才被他握住的地方，那里隐约还留有他的手温。
“总是要学点什么，将来才能帮老婆。”沈暮熙耸了下肩，挤开她，高大的身影微弯，缩在小小的厨具间，学着她方才的动作，开始洗盆里的空心菜。
老婆？他想结婚了吗？她左胸突地一缩，像是挨了一棍似的，莫名闷疼着。她缩到电陶炉前，看着那锅快沸腾的水，轻轻问：“课长……要结婚了？”
“我都三十岁了，这年纪是差不多可以结了。”
“那……恭喜你。”水滚了，她掀盖，丢入一颗颗饱满的馄饨。热气蒸腾，热了她的眼。她觉得自己真好笑，他都有对象了，她还在那边担心被他认出来；就算认出来又怎样？他应该也不会把事情说出来，毕竟传到他太太耳里那绝非好事，尤其她现在还是他的下属，哪个妻子不介意丈夫和曾有关系的女人共事？
“恭喜什么？”
“你结婚的事啊。”她把芹菜末和红葱头放进锅里。
沈暮熙一脸的莫名其妙，道：“我刚才有说我要结婚了吗？我记得我只说我这年纪是可以结婚了， 所以说……”略顿，下结论：“我应该谈恋爱了。”
意思是他有喜欢的对象了吗？“那……很好啊。”圆胖的馄饨浮了起来，她加了点盐，用大汤匙小心翼翼地拌了拌后，拿了根小汤匙舀了点汤，轻尝。
“你呢？”他侧眸，若有所思地凝视她。
正在试味道的夏天，汤匙都还含在嘴里，她转过脸，瞪大眼睛看他，像在询问他的意思。
他竟是明白她眼底的情绪，道：“谈恋爱啊。你不想谈个恋爱，然后结婚吗？”
夏天摇摇头，抽出汤匙，抿抿嘴才道：“我这么平凡，没有人会喜欢我的。”
他瞪住她。“你怎么知道没人喜欢你？也许那个喜欢你的人就在你身边，只是还找不到适合的机会对你表示，所以哪日他对你表示时，你一定不能拒绝他。因为他会喜欢你，表示他很懂得你的美好，你要是拒绝了，可真的会错过你的幸福。”
她呆住。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眨动眼睫时却见他手里捏着菜叶，手劲很大。“课、课长……”她轻唤了声。
“说你不会拒绝他。”
“啊？”夏天心思根本不在他的话题上面。“我是要跟你说，菜被你捏烂了。”
沈暮熙愣了半秒，才松开被他掐住的空心菜，他看着被他捏得皱皱的菜叶。
“我来洗就好。课长，你帮我把汤端过去好吗？”她递给他一双隔热手套。
他看着自己湿湿的两手，突然抓起她腰间围裙，在那上头抹了抹后，才接过手套套上，端走汤锅。
夏天怔愣在原地。那人、那人实在是……她瞪着围裙上那湿痕，想起方才他靠近的那瞬间，他微低着脖颈，温热的呼息就拂在她鼻尖……她脸一热，转身将青菜从水盆里拿起。
简单炒了道青菜，炒了香菇，微波咖哩和白饭后，她解下围裙，才想转身，耳后一道低嗓响起：“好香……”
恍若电流窜过般，颈背忽地一麻，她颤了下。“课、课课课长，你你……”她哪敢回头，颈背那呼息是如此灼热，他到底靠她多近？
沈暮熙瞧见她耳根一片粉色，玩心大起，竟是将脸庞倾前，低声道：“我很饿了。”几乎是贴上她耳垂了。
“我、我我我知道！”她被他突如其来的贴近吓得语无伦次，僵直着身体。“你、你把菜端过去就可以吃吃吃饭了！”
真可怜，吓成这样……他低笑出声，掌心贴上她腰后，轻地一推。“你挡在这里，我怎么端菜？”
夏天几乎是往右侧弹开，腰后被他碰过的地方还微微地麻着，可眼眸一侧，见他端走两盘菜，才想起她根本没挡着他。她无奈地搁下围裙，转身拿碗筷和汤匙，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课长大人原是随性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晚间新闻，见她过来，关了电视后，起身接过碗筷，自动自发添了饭，还淋了两大匙咖哩。“来，这给你。”沈暮熙好像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招呼过她，自己也盛了饭吃起来。
夏天甚意外他竟先把饭给她。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举筷吃食起来。
“你厨艺很好。”咖哩酱汁有蔬果的甜味，中和了原有的辛辣，他吃得愉快。
“……谢谢。”他的称赞真心吗？夏天侧过脸蛋瞧着他，见他眉角眼梢尽是笑意，似乎自己的厨艺真的令他满足，她心口倏然一热，竟也有几分满足感。
“对了，跟你借这张CD。”他从一旁模出CD。
夏天看见CD时，愣了下。他为什么要借这张？这张CD收了她很爱的那首曲子，她没忘记自己曾对他提过，他是想起了？
她还不及做出反应，又听沈暮熙道：“我一直在找一首音乐，却始终找不到，因为是日本的团体，我还在想是不是台湾没有唱片公司代理发行，想不到在你这里找到了他们的音乐。”
“日、日本的团体？”不会就是T-SQUARE吧？
“一个摇滚的团体，叫什么来着……”他拿起CD，浏览着上面的曲目。
夏天瞪着他，心口直跳。
“啊！对！就这个。视觉系摇滚始组Ｘ的曲子，Endless Rain。”他若无其事说完，放下CD，夹起一筷子的香菇和姜丝。“这道菜名叫什么？”
“……网站上是写蚝油三菇。”她松了口气。
“你都上网看食谱？”他解决一碗饭，又在碗里加满饭。
“也不是。就有一个晚上吃饭时，刚好看到型男大主厨那个节目，那天阿基师做了蚝油鲍菇，我就想试试看，但是忘了做法。我上网搜寻，然后无意间看到李锦记网站有蚝油三菇，就随意买了几种喜欢的菇类回来试着做，乱加乱炒就变这样了。”见他一直夹那道菜，她筷子根本不敢靠近。
“那你满有作菜天分，改天带你回我家教我妈作这道菜。”
“……啊？”夏天眨着水眸，一脸“我听错了吗”的表情。
“我妈只会把香菇拿去炸，或是煮汤，不会拿来炒，我带你回去教她作这道蚝油三菇，那么我假日回家时才有这道菜可吃。”
“可是……那样……”她低下脸。“感觉好奇怪……”去教他妈妈作菜？怎么想就是怎么怪。
“说得也对，你还不是我女朋友……”也不知是有心还无意，这话他说得极小声，她听不清内容，却又听见他好像说了什么女朋友的。“那这样吧，我想吃时就过来，你煮给我吃。”
“啊？”她圆睁秀眸。
“我晚餐都是下班后外面买个便当回家吃，除了偶尔放假回家能吃到我妈作的菜以外，其余时候都是外食，吃久了也很腻，有时候也会不晓得要吃什么。难得你的手艺很合我的胃口，所以以后我想吃点什么时，就过来麻烦你了。”见她没吃几口，他夹了一筷子的香菇给她。“你每天自己煮吗？”
“大部分是。”
“什么菜都会？还是要看食谱学着做？”他扒了一大口饭。
“就是一些家常菜，所以不必看食谱，以前在家里也常煮饭。”
“你家都是你煮饭？”沈暮熙状似无意地问起。
她眼神微地一闪，轻应：“嗯，以前都是我煮，后来我搬出来了。”
“搬出来自己做饭自己吃，不孤单吗？”想着稍早前他回身见她纤瘦身影忙碌的样子，半是不舍，半是觉得温馨；不舍她一个人，却又觉得有人为他张罗晚餐的画面真温暖。
她当然孤单。一个人面对一室冷清，最多只有电视陪伴的晚餐当然孤单。她多欣羡能和家人坐一桌共进晚餐的生活，她不要山珍美味，只要一种家的感觉。
以前，她的家很多人，却不温暖；现在，她的家只有一个人，还是冷清。她似乎永远只能站在澄暖的天色下，欣羡每个有家可归的人们，然后从他们归心似箭的表情中获得一点想像的满足，虽然时常是触景伤情。
夏天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饭，微微一笑。“已经……习惯了。”似是想掩饰突生的惆怅，她笑问：“课长不也是一个人住吗？你会不会觉得孤单？”
他未错过她藏住的伤痛，却也不安慰，只简单明了地说：“会，无敌孤单。”
他答得肯定，可那答案却让她错愕许久。她还以为他那种性子的人，大概会说他怎么可能会觉得孤单还是什么什么的，没想到他竟是承认！
“所以……”沈暮熙看着她。
“……所以？”夏天睁圆眼，等着他说下去。
“所以明天开始，我每个晚上都过来吃饭。”无敌孤单的课长大人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