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之城 乾坤镜

作者 : 水尽处

一个月后有人在千里之外的河间府看到走猴,衣衫褴褛,捧着一只破碗沿街行乞,看到熟人也是神态自若,表情自然,仿若什么事情都没经历过一般,只是问起当晚发生的事情,走猴却是面色惨变,只知摇头不语,任人如何挑弄决没有只言片语。

星河轮转,转眼已是民国年间,走猴儿漂泊江湖半世清苦,流落在河间府一间破庙内,终日乞讨为生。这日讨食回来,却听得大声啼哭之声,只见庙门口半块破布裹着一个满脸通红的婴儿,心知这是哪家养不活的弃婴了。翻开破布,却见一块刻着“乔”字木牌,因以往救养的两个婴儿皆不能成活,逐取名三。

这乔小三生于乱世,弃于惨淡之时,却得走猴儿尽心照顾,半饱半饥之间,不知不觉捱到了十二个年头,走猴也是油尽灯枯,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走到了人生尽头。乔小三无亲无故,走猴儿便是唯一亲人,自然衰痛不已,疼哭了一场,东偷西骗的凑了几块新旧板,自己动手钉了口棺材将走猴儿下葬,自此接过乞讨大旗,继续未尽事业。

此时社乱况更剧,这小庙在战乱之中被乱兵轮番清洗,庙祝早就无影无踪,成了个无主野庙,却是他一个安身之处。

乔小三这日也是遍游街头巷尾,是粒米未得,却不是他技艺不佳,只因连年战事,户铺关门,人丁凋落,纵是通天的本领,如何能要到无米之炊。小三回到庙中,却见一长袍书生模样男子蜷卧地上,面如冠玉,零落之中掩不住轩扬之气,不知又是哪家的没落公子,耐不得乱世饥寒,倒毙街旁。

小三叹了口气,上前在尸身上模索一阵,也看有什么值钱物件,拿到街东头老王铺,或能换个三瓜俩枣。却见书生脖颈处挂着一颗翡翠玉坠,上面虎纹龙形,看不清什么图案。乔小三暗自祷告:书生啊书生,你我素昧平生,只看这一面之缘,捡个风水处把你埋了,也省得你死后荒郊喂狗,这玉坠权且帮你保管,来世有缘相见,定当原物奉还,我乔小三说话算话,你就放心去吧。

小乔说罢在那尸身前拜罢三拜,口中念念有词,手上用力一扯,不料玉坠被颈间红绳缠绕,急切竟是间断不下来。正摆弄间,黑暗中细细一声申吟,只觉得阴风阵阵,案桌拔红灯烛火光摇曳,噼啪作响,眼见就要熄灭。乔小三唬得魄不附体,他自幼混迹街头,那三神五鬼的事情听得多去,适才连拜三拜,口中暗诵消声取物诀。这口诀是河北“在梆”不传之密,但凡人死取物,民间称作“模魂”,死人魂魄定不干休,变做阴魂厉鬼,也要纠缠一世,但只要取模魂之时暗念消声潜物咒,便能使阴魄安定,不知不觉间拿下宝物,从此再无瓜葛。

乔小三狠劲念了一阵消声潜物咒,原以为大功告成,不料半路出家,手脚毕竟不地道,还是惹得阴魂厉鬼上门讨债,吓得狂吼一声,捂头便逃。

这城隍庙原是他栖身之所,平日里闭着眼睛也能凭空绕个来回,这回却是鬼踩道,只觉得脚下一溜,平地里摔了个嘴啃泥,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起不得身。

恍悟中只觉得一双大手抚模自已,冰冷的感觉直透脊梁,身后死尸不停的喃喃:给我,给我。

小三捂头大叫:我没拿,没拿。不信你自个模模,还在那儿。

身后声音断续道:给我----口吃的。再也没了声响。

乔小三一骨碌爬将起来,身后那人面若紫金,气如游丝,刚才这么一折腾,竟是还魂过来,只是身体虚弱,只怕难以持久。

乔小三日里欺矇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因人心险恶,不得不用的自保之法,心地却是着实不坏,眼见那人缓过气来,急忙生火烧水,怎奈今日不济,未讨得粒米片菜,无奈之下将那半个土罐翻转,里面竟有昨日饱餐后的三粒剩饭,大喜之下,加了两瓢水,煮成一锅无米小粥,细细喂那书生灌了下去。

那书生绝命之时得了口延命汤,三口并作两口吞将下去,精神为之一振。乔小三见这书生浓眉大眼,气宇不凡,不由得生了亲近之心,他自幼无父无母,缺依少靠,两三日间,日日出去寻些野味素菜,熬成浓汤滋补,那书生竟慢慢恢复过来。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书生神气渐复,便要告辞。乔小三苦留不住,便要与他一同出行。书生模模小三脑袋,叹道:你心地宅厚,骨像不凡,原该有一翻作为,只可惜所跟非人,我虽有心点拨于你,却怕你无福消受。

乔小三自幼混迹街头,眼力不差,那书生虽是落魄已极,谈吐之间自有一股凛然之态,让人不可侵犯,当下倒头便拜,口称愿入门下,终身服侍。

那书生也不推辞,端坐受了小三九拜,师徒之礼已成。书生告诉乔小三:你我名为师徒,今夜之后,便各奔东西,永不相见,切莫对外人提起,免惹祸端。

小三闻言泪涕雨下,声称愿跟随师傅左右,绝无反悔。书生将他拉起,说道:徒儿你不知为师身世,你根骨奇清,资质非浅,假以时日,成就非凡。为师身负重祸,只怕连累了你。你且起来,听为师慢慢道来。

原来这书生姓方名天诚,字布斋,自幼异禀,跟随名师学得一身观风望水的本事,江湖人称乾坤镜。

小三听闻眼前就是大名鼎鼎的江湖天师乾坤镜,自己果然没拜错人,不由得大喜过望。急忙问师傅何以落到眼下这般田地。乾坤镜惨笑一声:世事难料,都为盛名所累。

原来当年方天诚誉满天下,观山相宅之术,只要经他点拨,便能转凶为吉,择地而安,化腐朽为神奇。

且说当地一名付姓祖上原是风水相师之后,颇通术数。到了付贵一代,勾结官绅,自立一方,建起明通堡,俨然一方土皇帝。他多次请方天诚出山相助,为付氏一脉选定风水吉脉,以保子孙万代,方天诚独来独往,心高气傲,哪里看得上这种土财主,断然拒绝。然而付贵并不死心,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得这阴阳眼已娶妻,在家中奉养着八十有六的瞎眼老母,孙国辅每隔月余,便回去一次,享那天伦之乐。

付贵耍了花招,派人以孙国辅的名义,半劝半骗,软硬兼施,将其婆媳请到了明通堡。

乾坤镜无奈之下,便为付贵重新设计祖坟风水。按照他的意思,用“天心换水”局,旨在取他人福泽为自身而用。

自此明通堡果然风山水起,一发不可收拾。组织起数百人人保安团,参与金山开矿,机械制造等,子侄数人进入军政界,出国留洋者亦多。

付贵心知肚明,这种福泽源于他人,原本有些强取之意,更因是硬性为之,故难立易破,只消行家一点,风生水起之局立破。届时不但万贯家财难保,付家一脉只怕也难保全。

付贵狠下心来,派心月复在方圆百里之内明察暗访,将能找到的风水先生尽皆寻访到。或者在地方政府内打通关节,将其关入大牢,以“通匪”罪论处;亦或与当地土匪暗通曲款,使其绑架勒索,无论得赎金与否,随即撕票;也有些在当地有些声望的,当地官府不敢强来,与山爷亦有交情,便派杀手暗中跟踪,伺机下手,总是要除之而后快。

方天诚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这些风水先生的境遇便是自己将来的写照。多次谋求月兑身之策,但付贵此时是何等人物,焉能让你说走便走了,只放着眼下还有些事要请教,尚能和言阅色,只待时机一到,就要下毒手永远除了这个后患。

方天诚的老母亲年近九十,却是眼瞎心明,心知这次凶多吉少,九死一生,多次劝说儿子不要以家人为念,只身逃命,方天诚终是不忍。当下把心一横,借故将儿子支出,与儿媳妇一同吞金自尽。

方天诚一夜之间,老母爱妻惨死,亲人尽丧,却是放声一哭也不敢,对着老母爱妻遗体拜了三拜,转身走到马厩,就放起火来。趁着混乱溜出付家大院。自此浪迹天涯,立誓终身不娶。

乔小三听得师傅如此际遇,不禁呆了半晌。方天诚看出他心意:你也不必惊慌,为师惹下的祸事,自有师傅一人承担,只是这奇门异术原是窥天地奥秘,鬼神不察的绝术,若不用于正道,必将贻害自身,为师便是印证,你可要想清楚了。

小三踌躇不决,暗想自己孑然一身,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倘若有飞黄腾达之日,也不枉来世一遭。乾坤镜见他心意已决,悠悠然掏出一本黄绢包扎的物件:你我师徒一场,终是有缘,此书是本门不传之秘,我原无子嗣也无弟子,本是想带入尘土,终究又可惜了,只盼你用心研习,莫辜负祖师爷一番苦心。

乔小三翻开布绢,是一本蓝色小薄,封面古篆几个大字:观天录。仔细翻阅,不禁被书中所叙深深吸引,不知不觉鸡鸣五更,醒觉一看,师傅已是杳无踪影,小三对北方拜了数拜,收拾一番离开城隍庙开始闯荡生涯。

且说乔小三从此开始闯荡江湖,自有一番际遇,福祸无常,世事难料,社会变革更剧,相山度水之术也成了毒瘤垃圾,丢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有深研精习的胆量。这是后话不提。后来生了个儿子乔凤岚,生怕牵连,也是托给他人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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