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哪能这么巧啊,二孙子怎么会去了那个死鬼身边。”奂新的女乃女乃盘坐在炕头,唉声叹气的数落道,“唉,要是误了孙子的前程可咋办啊?咋办啊?”
“都是命。要知道会遇到他们,奂新当初就和老大一起去山区了。现在因为政审没当上兵,将来也要麻烦了。唉,我说他女乃女乃,自己的女儿家在哪儿也不知道吗?”母亲埋怨道。
“五六年前他们回来过,就说下乡了,也没说在哪儿啊,到现在也没有他们的信。”女乃女乃无比的忧伤。
下乡快两年了,赵奂新真正在家住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一个月。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对家有着如此强烈的依赖感,这种依赖感在奂新的心头仿佛滚烫的开水,搅动的他几乎无法控制。
他特别思念他的大哥,虽然大哥刚刚到了部队。他也思念姐姐和弟弟妹妹,他甚至思念那仅仅不到20平米的小屋和屋子里的一切:一铺大炕,紧挨着大炕的木板床,大炕对面那对早已掉了漆的木箱子,箱子上面的墙壁上那块镜子,还有大炕对面的窗户和小小的院落。
女乃女乃已经七十三岁了,独自一人和老叔一起生活,每个月都会到奂新家住上一段时间。她常说,这里人强马壮的,她喜欢人多热闹,老儿子家就小两口,一天到晚也没人和她说说话。奂新知道女乃女乃喜欢说话,除了睡觉,她几乎一刻不停的诉说自己从小到大,又从大到老的故事,述说她和早已故去的爷爷如何带着一大家人奔生活的往事,不管你听不听,她都会一直讲下去。女乃女乃一上火就像喝多了酒,鼻子眼睛都会红红的。这会儿奂新看着她满脸的皱纹和红红的鼻子,又听到母亲埋怨女乃女乃的的话,心中立即涌出一种悲凉感。他埋怨自己太不冷静,竟然把这样的闹心事告诉家里,闹的大家都着急上火的。
晚上,奂新去看何阿姨,正巧许强也从乡下回来了。
见是奂新,何阿姨赶紧拿起笤子一边扫炕一边让奂新坐在自己身边,急切的问道:“奂新,你没听说吗?这回可有盼头了,知青要回城了。”
奂新听到阿姨的话,先是一愣然后道:“真的吗?阿姨是听谁说的?”
阿姨朝许强抬了抬下颚,道:“是老大带回来的消息。”
许强接过话道:“是真的,这次从我们公社抽调八十名知青,到*铁矿当工人,那是一个大矿山,开采的矿石通过铁路专线运到钢厂。我们大队有两个名额,下星期就要确定了。”
“奂新,你赶紧回去吧,你们那里也会要人的,可不要耽搁了。”阿姨催促道。
赵奂新心里一动,但是并没有着急,回来的时候村里还没有知青回城的消息,他想在家放松两天,给大哥写封信然后再返回去。
早上,女乃女乃的眼睛好像比昨天红的厉害,奂新道:“女乃女乃你的眼睛怎么样?”
女乃女乃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向四周看了看道:“看不清东西,模模糊糊的发酸流眼泪。”
母亲道:“奂新,正好你在家,带女乃女乃去医院看看眼睛吧。”
医院离家仅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奂新为女乃女乃看了眼病,又取了药,正准备离开,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回身一看,原来是村里的民兵队长,村里正在传说就要接任村支书的那位张大哥。
张大哥,名叫张大力。人和他的名字一样,人高马大的,体重足有100公斤。黝黑的皮肤,宽厚的腰背,眼大,嘴大,脑袋大。他为人热情耿直,在村里很有人缘,在公社也有名气。刚下乡的时候知青和青年社员互相抵触,暗中较劲,唯独这位张大哥和知青搞得火热,很快成为朋友。知青们喜欢和张大哥来往,不仅仅因为他是村里的干部,重要的是张大哥不仅仁义,还有一种城里人那种爽快劲。赵奂新经常出入大队、公社,两个人的交往就多,关系就更近。
赵奂新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给谁取药?”奂新看见张大哥手里拿着药盒
“我在这三天了。唉,老太太住院了,六十多岁了还闹上了阑尾炎。”张大力粗声粗气道。他看了看周围,“奂新,你到医院干什么?”
“我带女乃女乃看看眼睛。”奂新道。又问,“大娘在几号病房?一会我看看去。”
张大力走到奂新女乃女乃身边很有礼貌的问候了几句,转过身来道:“老太太在二楼外科五号病房,你有事就去忙吧,不过你帮我准备一个暖水瓶,有空就给我送过来。”说完迈开大步奔向了楼梯。
中午,赵奂新在家里准备好了暖水瓶,毛巾和水杯,又到附近商店买了一大兜子水果。去病房前在医院热水房把暖水瓶装满沸腾的开水,来到了二楼外科五号病房。
赵奂新两只手腾不开,就用身子推开病房的门。他看到中午的阳光从窗户泻进来,整洁干净的病房里洋溢着暖融融的气息。在紧挨窗子的病床边,张大哥正在为母亲擦脸,见奂新进来立即放下手里的毛巾迎过来,那双大手接过了奂新手里的暖水瓶,水果兜。
“还买这么多水果,来这里坐”他转身对躺在床上的妈妈道,“妈,看看认识他吗?我们村里的知青,赵奂新。”
赵奂新看到病床上的大娘和张大力是如此的相像:黑黑的肤色,大而亮的眼睛,胖胖的身体,满脸的慈祥。
大娘让奂新坐下,连说谢谢。
“妈,你不用太客气,奂新不是旁人,是我的好哥们。”
“是的,我们相处的和哥们一样。大娘你就安心在这儿治病吧,我家离这里很近我可以经常来看你。”
“看看这孩子多好啊。大力,好好和人家处吧。”
“奂新你听,我妈都在夸你呢。”
“大哥,你每天都来陪大娘吗?”
“晚上我和老兄弟轮流陪护,白天我妈就自己。手术做得也很好,白天没有人也不怕,再对付五六天也就出院了。”
“这次回家我就想多住几天,可是在家又闲的没事干。大哥你要忙就忙你的,白天我在这里陪大娘吧,大娘的饭我在家里做,做好了送过来。”
大哥是实在人,听了赵奂新的话也不客气,道:“好,你能帮我两天就太好了。不过不用你一个大老爷们在家做饭往这送,医院有食堂,做的也不错。”
连续四五天,赵奂新早上从家里出来买好早点送到大娘床前,中午和晚上在就家里精心调制,什么鸡蛋羹、蛋炒饭、面鱼面片面条。妈妈和大姐也到医院看望了大娘,感动的张大娘不住嘴的夸奖奂新,短短几日,两家人相处的就像亲戚一样了。
那天,张大力和奂新在病房里没事,便闲聊起来。
“奂新,你二十几了?”
“二十三了。”
“我二十三岁都有女儿了。农村不像你们城里,农村青年结婚早,我二十岁就结婚了”。
赵奂新知道大嫂是邻村的,现在在村小学当教员。“大哥你真行,找了个有文化的老婆。”
“有文化?有文化的人竟做糊涂事。结婚的时候,你大嫂和她娘家可把我气坏了,当时我妈都要去你大嫂家找他们干架了。”
“结婚是喜事怎么还能气坏了?”
“结婚那天晚上,可把我气蒙了,我进了洞房却没当上新郎,当天新娘子公休,你大嫂正在来例假,我们根本就没和房,第二天我妈知道了,她说不好!媳妇身上带着红进门不吉利。妈的,也真怪,倒霉事还真他妈的让我碰上了,你小外甥女刚出生就闹病,后来一直打针吃药的,右腿就出了毛病。”
奂新知道大哥的女儿走路的确有点踮脚。
“奂新,你没赶紧划拉个姑娘啊,我看你们知青里还真有几个好的。”
“没有,现在我大哥当兵了,他还没对象呢,我也不着急。”
张大力凑近奂新,脸上现出神秘的坏笑:“早点找个对象怕什么,可以等两年再结婚,晚了好姑娘都被人挑去了。我看东队那个罗雅君就不错,你看她那身段多好看,她走路的样儿还一扭一扭的。哈哈,你没注意吗我可注意了,她走路的时候一扭一扭的最漂亮,我看干脆你就娶她做老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