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那天赵奂新才知道,他们的工厂虽然隶属市冶金化工局,但厂址却建在距离城市80公里的山区。
那天他们是从城里乘坐火车到了县城,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小火车,走了30分钟尘土飞扬的路,才到了一个叫松花岭的地方。
在村里赵奂新就听说过,采石场往东的大山里有个松花岭,松花岭附近的群山之中储藏了丰富的铁矿石,附近三四个公社曾经要开山取矿,被有关部门制止了。最近又听说国家正在组织人马进行考察和研究,发现这里的矿石虽然含铁量少,不能直接炼钢,但矿石储量巨大,国家正在想办法开采利用。
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松花岭果然名不虚传。这里的山比村里的东山高大险峻多了,山上植被茂密,郁郁葱葱,百年的老松树一片连着一片。一颗颗刚劲挺拔的松树紧紧相拥着,争先恐后的把枝干伸向天际,风从山脚吹来,松枝便摇曳起来,耳边会响起令人振奋的海潮般的鸣响。
山下一条很窄的小河。不知名的小河裹着清净甘洌的山泉,弯弯曲曲的围着工地转了半圈后,欢唱跳跃的消失在西南面的山角。方圆五六公里的平地上是矗立着吊车和正在建设当中的厂房。眺望这一景象几乎所有的人都会立即兴奋起来。
正在建设当中的厂区,在小河半圆形的包围之中。
厂房刚刚封顶,一个六十米长的巨大转炉倾斜着架设在两个厂房之间,转炉的表面闪耀着乌黑崭亮的光芒。厂区的平地上放着许多还没有拆箱的大机械。粗大的水泥管子在憨憨的号子声中滚入新挖的沟底。起重机,电焊机和不知道哪里发出来的杂乱响声,让赵奂新感到无比新奇。
四周被草席围着,棚顶上铺设了油毡的简易食堂。三百多名从两个县十几个公社抽调来的知青坐在松木板子搭起来的凳子上,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脸,一阵阵爽朗的笑声,让人感受到一种旺盛的生机与活力。
赵奂新惊奇的发现,面前讲话的领导原来是县里的崔书记。赵奂新在公社当宣传队员时听过崔书记的报告,他是那种精明强悍的人,听公社的同志讲,崔书记在全市都是很有影响的老干部。
崔书记坐在临时搬来的桌子前,身上穿一件很旧的灰色衣服,头发很短但梳理很整齐,人很瘦却显得很精神。
“同志们!我代表市松花岭练铁厂建厂指挥部欢迎大家!”他望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道,“你们经过将近两年来农村生活的锻炼,为今天加入工人阶级伟大的行列当中做了最好的准备。你们有幸参加我市重点工业项目的大会战,为家乡人民开山炼铁这是你们最光荣的事情。我相信,在松花岭的大会战当中,你们一定会书写新的更加光辉的篇章!”很多人开始鼓掌。
他讲到了建厂的意义和市里的要求,最后又强调道:“你们都是从农村被选拔出来的好知青,大家本来想做了工人可以进城了,可以回家了,没想到却到了离家这么远的穷山沟。心里可能一下子就凉了吧。同志们,我请大家这样思考一下,我们现在正是年轻的时候,年轻的时候也正是锻炼自己意志丰富自己人生经历的时期。有句话不是这样讲吗,好男儿志在四方,今天我要说,好青年志在松花岭!我相信有了这段艰苦奋斗的经历,一定会给你们带来一笔财富,这财富不是金钱更不是安逸,而是吃苦耐劳的精神是敢于战胜困难的勇气!有了它,你们就可以战胜任何困难,直到最后胜利!”
崔总指挥的话很有鼓动性。青工们的情绪一下子被激发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在山谷间回荡。
宿舍依山而建,红砖砌成的房子一共有四栋,每一栋有六个门三个屋子。宿舍的对面用水泥刚刚垒起长长的水池。
女同志仅有50几人,占了一栋。指挥部建在工人宿舍的拐角处,和工人宿舍一样的红砖房。指挥们和身边的工作人员就在几间房子里办公开会住宿。
赵奂新被分到一栋第二个房间,李大慧在二栋第二个房间。两排房间的窗户开着,可以相互听到说话声。
屋子很长,对面炕。赵奂新估计房间里至少可以住下三十人,一铺大炕可以睡下十五六个。他挨着前面的人放下行李,然后和许多人一样解开行李。
“你是二中的吗?哥们,你叫什么名字?”
“二中的,赵奂新。你呢?”
“我是五中的,叫颜中你可以叫我大颜,我那些哥们都这样叫我。”
赵奂新侧过头看着大颜:背膀很宽,满身都是让人羡慕的肌肉块。他的眼睛不大,有着尖尖的下颚,特别是他的鼻子和宽厚的嘴唇长的很生动。
大颜坐在自己的行李上,抬高嗓门道:“谁去问问指挥部啊,这大炕也太长了,媳妇来了怎么住啊?”
“大哥,你急什么?大嫂来了,我小林子出头去找崔指挥,一定为你准备一个单间,要不行的话,我们这屋的人全部搬到后面那栋去,两铺大炕都给大哥腾出来。”
叫小林子的白胖小子话音刚落,有人就带头起哄,很快整个屋子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颜中笑着骂道:“妈的,这么大的屋子老婆见了还不吓坏啊。再说也不私密啊,老婆真来了看见这大炕也吓跑了。”
小林子道:“大哥,你别担心,来的路上你没看见吗?满山都是树,这里是大森林啊,老婆来了就往山上一领。有美丽的山水,有漂亮的老婆,好山好水拌佳人,多有诗意啊。”
“你小子还真他妈像有经验似的,在乡下领过几个姑娘上山啊?”说着,颜中几步跨到小胖子面前,把他按倒在炕上喊道,“来,让大家看看他这个玩意咋样,”大颜拼力扒开小胖子的裤子,小林子那滚圆的*就显露出来。
大颜道:“我看你还贫不贫嘴。”
小林子大叫起来,两只腿乱蹬着,脑袋上冒着汗珠。屋里顿时开了锅。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大型回转式化铁炉的调试遇到了技术难题。指挥部把报告送到局里,局里派人到北京钢铁学院请专家了,调试工作暂时停了下来。这期间指挥部挑选了八名女工去省城学习化验,这是三百多名工人当中最好的工作,是真正的技术活。潘晓瑜被选去了。
青工们被分成班组,由指挥部指定了班长后,便全力投入到建厂大会战当中了。
连续两个多月,每天早七点开工,晚六点结束。打基础、搬机械、稳设备,这些繁重的体力活在乡下也不多见。当大家亲身体验到这里的艰苦和辛劳之后,当初那种亢奋的情绪早已无影无踪了。都是涉世不深的毛头小伙子和天真浪漫的大姑娘,很快,工地上没了生机和活力,宿舍里也失去了欢声和笑语。但是,大家的心里都明白,这里不是乡下了,这里面对的是指挥部的领导,面对的是崭新的厂房和机械,自己再也不是普通的知青更不是农民了,今天已经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谁不知道工人阶级是最伟大的阶级,工人阶级是最勇于奉献的阶级。毕竟是从知青的队伍走出来的,是从千百名同伴里挑选出来的,他们能够忍耐,也必须忍耐。大家都明白,现在是大会战,是不分工种不分男女的建厂大会战。会战结束后指挥部一定会根据每个人的表现分配工作,没有谁不期望正式开工的时候,能有个好岗位。到那时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工人呢,现在最关键的是必须咬紧牙关经得住考验,也是为了给指挥部领导留下好印象。
矿石经过破碎机破碎才可以投入转炉中冶炼,建厂指挥部一共进了四台破碎机,破碎机的安装工作就分别安排给三班和四班,李大慧所在的五班被分配干零活。当然,也有人被分配到食堂的。
破碎机的基座是三米见方水泥浇筑的槽型基础,每个基础四周有12个30毫米的螺栓。每台重达四吨半的破碎机,要从50多米远的场地运到基座旁,再用简易起重设备吊起来以后,对准12个联接点后才算安全就位。
没有车拉,沉重的破碎机运到基座附近,只能用撬棍把设备一点点撬到碗口粗的滚木上,然后十几个人驴拉磨一样用卷扬将破碎机一点点拉向基础。两个班,分别承担自己那两台破碎机安装任务,青工们互不相让,都不甘心落在别人的后面。让人感到别扭的是,工地上仅有两台卷扬机,其中还有一台被安装队占用着。连续几天了,颜中做为班长,眼看着自己斑的设备还没能挪动半步,心急如焚,他像一只被捆在笼子里的老虎,紧绷着脸,嘴上就开骂了。
“妈的,这活还有个干吗?有劲用不上,老牛迈上了八字步,他妈的也太闹心了?”
他这么一骂把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了。大家跟着他嚷嚷起来:“咱们不等卷扬机了,那破玩意把我们的活都耽搁了。”
大颜见状,趁热打铁,他煽动道:“哥们儿,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我们用撬棍撬怎么样?”
赵奂新发现颜中很会发动群众,随即提醒道:“大哥(他已经很习惯这样称呼他了)小心啊,这样有把握吗?”
颜中瞪了赵奂新一眼道:“啥叫有把握?有把握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说着便月兑掉上衣光着膀子。
大家见状也和班长一样把外衣月兑掉,争先恐后的抱来刺手的松木杆子,拿起冰凉的撬棍,大家将撬棍一起伸进破碎机的基座。尽管大家使出了吃女乃的力气,那破碎机好像在故意和大家较劲,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才挪动了十几米。
已经五点多了,太阳被大山挡住,天便暗了下来。工地的嘈杂声已经停止,凉风吹在汗迹斑斑的身上,赵奂新感到身上有一股湿漉漉,凉凉嗖嗖的感觉。
三班因为有卷扬,第一台破碎机已经拉到了基座附近,四班的破碎机还没挪动多远。
颜中喊起了号子,大家卯足了劲,终于把破碎机连撬带拉的弄到了基座旁。
颜中道:“几点了?”
“六点半了。”有人道。
他披上外衣,道:“今天我们把设备就位,明天就能进行调试。不然等到明天就位,又他妈的和他们挤到了一起,下一个任务还要拖拉好几天,怎么样?现在就干?!”
没有人想拖泥带水的,此时又都在兴头上,有人抬来铁葫芦(滑轮)架设稳妥,又把钢丝绳联接到破碎机上。滑轮在胖子的牵引下哗哗的带动轴承转动起来。破碎机慢慢月兑离地面被吊了起来,几个人站在一侧拉紧绳索把破碎机牵引到基座上。为了对准基点,颜中和赵奂新趴在地基两侧仔细观察角度指挥落点。
就在重达四吨半的机械对准了基点慢慢落下的瞬间,颜中“啊呀”一声倒在了基座旁。赵奂新上前一看,大叫起来。
“不好!快拉绳子!”
颜中左侧的小腿挤压在水泥灌制的基础坑和破碎机中间。
赵奂新拿起撬棍迅速插入缝隙当中,大喊:“快拉!”小林子就势把颜中抱了出来。大家抬起颜中跑到卫生所,白大夫做了止血处理后道:左小腿下部骨折。随即吩咐道:“赶紧备车送县医院!”
赵奂新看到,壮得像牛一样的颜中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