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鹏慢慢走进来,径自在正座上坐下。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淡淡扫过,并没有多少感情。
我终于可以看清楚他的的脸。确实很像!不必对着镜子看,我就知道我长得像他!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丁鹏!
“她就是辛若寻?”丁鹏淡淡地问冯都玉。
冯都玉恭恭敬敬的说:“师父,就是她。”丁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老张,这两个孩子肯定还没吃早饭,去叫何嫂弄点儿吃的来。”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头竟然一暖,实在无法把他和那个抛弃我娘的负心汉联系起来。
“丫头,知道我是谁吗?”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讷讷道:“知道。你是混元教的教主。”
“还有呢?”他淡淡道。
突然间我想到了晒谷尾的爹妈,一股怨气打心底升起,我愤愤说道:“没有了。”
他瞪着我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道:“好,很好!看来你娘并没有隐瞒你什么。你娘还好么?现在住在哪里?”
我偏过头,不搭理他。他径自笑着道:“脾气倒挺像你娘。她也确实有本事,竟然躲得让我找不到。不过老天有眼,竟然把你送到我这儿来了。哈哈……”他愉快地笑着,心情似乎好极了。
我气愤道:“你怎么就肯定我是你女儿?”
丁鹏淡淡笑道:“就凭你这张脸。跟我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七一看见你就断定你是我的孩子。”
忽然间我明白了,为什么那天陆迪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可是,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你又怎么能确定我就是呢?”
丁鹏又微笑道:“你手上不是有你娘的玉珮吗?那可是慕容山庄的东西。”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冯都玉要把我的玉珮拿走呢,原来是去确认我的身分去了。
我无语,只好闷坐着。
“师父终于找到了女儿,实在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不如今天把众位师弟召集起来,一起为师父庆祝庆祝?”冯都玉说道。
“我还没有承认呢……”我出言抗议。
丁鹏却已经颔首道:“很好。都玉,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要隆重些。”
冯都玉愉快地道:“弟子这就去办。”
丁鹏叫住他道:“先吃了早饭再去。你这孩子,总不会照顾自己。”
他说话的语气真像一位慈父。可是他为什么会负了我的娘呢?害得我娘吃了那么多苦。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爹比起丁鹏来确实更适合我娘一些。我心里摇摆不定。
厨房送了两晚肉丝面来,我不情不愿地吃着,确实没有必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何况,如果我想离开这个地方的话,没有足够的体力也是不行的。我注意到,在我吃面条的时候,丁鹏一直在旁边看着我,我可不会去看他,天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看我呢?
“我还有要紧的事,我先走了。”我抹抹嘴,准备走人。
冯都玉说:“小寻,有天大的事情也过了今晚再说。”他叫得好亲切!谁允许他那么叫我了?连辛若封都没有那么叫过我,辛若封一般是不会叫我的名字的,迫不得已时他会连名带姓地叫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表示我的不满。
“都玉,把小寻带去吧。要她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呆上一天也太难为她了。你们都是年轻人,在一起有趣些。”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让我觉得有点儿心酸,也许是他称自己为“老头子”吧。我这才好好地看他。其实他并不老,或许是保养得极好,脸上鲜少有皱纹,他甚至没有留胡须,瘦削的脸庞上有着端正的五官,看起来虽然没有冯都玉的俊美,却另有一种成熟的味道。这样出色的男子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倘若他没有负我的母亲,我该是多么骄傲啊!
我终于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冯都玉出去了。我真的不知道留下来该怎样面对“那个人”。
“哎……”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要去什么地方?”冯都玉忽然问道。
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他也不生气,一派气定神闲地跟在我身后。我走上大街,此时天色尚早,街上的人并不算太多。我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不过吃住已经不成问题,那么我也不必急着去挣钱了。既然如此,干脆就转转。这时,一队青衣人迎面而来,我本能地定住脚,觉得这些人看起来有些面熟。不过,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中间为首的一个对冯都玉道:“冯公子,那个女人怎么处置?”
我忽然想起秋霞的事情来,估计他们说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秋霞。我不等冯都玉说话,连忙说:“喂,你把秋霞怎么样了?”
这些人似乎被我的态度吓了一跳,但是他们不确定我的身份,不敢有所表示,只是惊疑不定地盯着我看。
冯都玉眉头微挑,笑眯眯道:“你想呢?”
“你放了她,我就留下来。要不我现在就走。”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敢要挟他了。
“呵呵……”冯都玉轻笑两声,说道:“既然大小姐都开口了,焉敢不照办?你们就按大小姐说的去做吧。”
这些人愣了片刻,直到冯都玉的脸色沉下来,才恍过神来,匆匆地跑了。
我斜觑着他道:“你怎么会这么听话?该不会打什么坏主意吧?”
冯都玉撇撇嘴道:“一个妓女值得我费心么?”说完,竟然不理睬我,径自往前走。
这可太奇怪了。当然,我还不了解这个人的真实性情,但是刚才既然已经说了释放秋霞的条件,我也不能食言,不管怎样,今天我都会留下来。我也不知道我的内心里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如果说在见到丁鹏之前我丝毫没有想认识此人的念头,那么此时此刻我的内心真的完全动摇了。我长得那么像他,我的一半生命来自他的赐予,我怎么能无视他的存在?想到这些,我才发觉自己内心里其实很想多了解我的亲生父亲一些。
“喂,你要去哪里?”我叫住已经离我有些远了的冯都玉。
他回过头说道:“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吗?”
我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睛。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有点儿叫不出口。直呼其名似乎不太礼貌,叫他一声“冯公子”又嫌矫情,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才合适。
“走,我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他忽然牵起我的手,把我吓了一跳。我见识过他的武功,所以在他面前我完全没有想显露武功的念头。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他走得很快,我不得不一阵小跑地跟在后头。好在我是练武之人,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冯都玉把我带到一座挺气派的大宅子前,守门的侍卫看见我们都变得恭恭敬敬。
“冯公子来了,请进。”
冯都玉对他们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进去。我的手还被他牵着,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在这些人似乎像没看见我似的,我也只好厚着脸皮跟进去。
这宅子真是大得惊人,不记得穿过几道长廊才看到一片大园子。园子里花团锦簇,充斥着年轻人们的欢笑声。我正好奇地四处打量,就听见一阵尖叫声在周围响起,只看见眼前一片彩衣翩跹,冯都玉已经被一群红男绿女包围了,我险些被汹涌的人流给挤倒。幸好冯都玉的手牢牢抓住了我,这也使得我立即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
“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叫辛若寻。”我赶在冯都玉之前赶紧说出自己的名字,生怕他会说我是丁鹏的女儿。我还没做好那样的心理准备。
果然,冯都玉有点儿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一笑,道:“小寻,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俩的关系。”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坏家伙想看我出丑么?我看见大家都好奇地盯着我看,我想了想,说:“我们俩是什么关系还用说吗?你当大家都是瞎子呀。呵呵……”我干笑两声,趁他错愕的时候赶紧抽出手来,朝众人笑着招招手。
周围顿时变得静极了,我的笑容渐渐凝固。难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大家为什么都用那么怪异的眼神看我?我很不解地看向冯都玉,却发现他也是一脸的茫然。“怎……么了?”
冯都玉回过神来,忽然搂着我的肩膀,愉快地笑道:“我的新红颜知己。”
大家也纷纷笑起来,有的人还冲我眨眨眼。我发觉大家对我的态度有些怪异,但是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我想可能是我多心了。
不一会儿,冯都玉就和这些人玩在一起了。他们玩的是一种叫做传觞的游戏,大家都围成一个圈儿,然后背转身,由一个女孩子站在圆圈的中间蒙上眼睛随意转上几圈,当她停下后,面朝谁谁就得行一个酒令,或诗词,或俗语,若是说不上来就得罚酒,说得上来的就和这女孩子喝交杯酒。那喝了交杯酒的人再代替那女孩子的位置再来转圈。我听明白了他们的规矩,却发现一个极不妥的问题,这些人男女混杂,全不设防,真叫人看不下去。我不敢和他们玩,因为我不会行酒令,虽然喝酒还行,但是还不至于千杯不醉。要是叫我爹娘知道我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一起玩,一定会打死我的。
冯都玉说:“这个很有趣,试一试。”
我坚决地摇摇头,转身要走。冯都玉拉住我道:“你想去哪里?”
我也没有想好,但是绝不愿意留在这里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还在我迟疑的时候,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说:“从没见过冯公子对女孩子这么好过,姑娘,你就留下来嘛。要不然,冯公子大概也不会留下来了。那样的话,大家会很扫兴的。”
大家扫不扫兴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我不能这么说出口,于是我看着冯都玉说道:“你留下来陪大家玩吧。我刚才在街上看见几家古玩铺子,挺有趣的,我想去看看。”
“原来你喜欢古玩,何不早说?我陪你去。”他轻松地说着,准备要走。
“冯公子……”这漂亮的女孩子有些着急地望着冯都玉。
我觉得她一定喜欢冯都玉,所以舍不得他走。我促狭地朝他眨眨眼,笑道:“有人舍不得你哦。可别让人家扫兴。”
冯都玉嗤笑一声,拉着我要走。
“冯兄,等等!”一个年轻男子忽然快步走到我们跟前,“小雨等你很久了,至少留下来和她说几句话吧。”
原来这漂亮女孩子叫“小雨”。我看见她的眼中泪光闪烁。唉,这个可怜的女孩,她知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就在昨天,他还肆无忌惮地吻我呢!哦,想到这事,我的脸蓦地发烫起来,一股怨气不由自主地升上脑门,于是,我甩开冯都玉的手,大步走开。
“小寻。”冯都玉再不理会任何人,大步追上我,跟着我出了这座大宅院。
“小寻,怎么啦?”他拉住匆匆前进的我,语气有些急。
“我没什么。刚才有点儿尴尬罢了。”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不能叫他发现我的心事。“欸?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呢?”
冯都玉撇撇嘴道:“你觉得没意思嘛。”他看看四周,似乎有些茫然。“你说的古玩铺子在哪儿?”
我哪里是想去古玩铺子呢,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月兑身罢了。这个笨蛋!既然都已经出来了,还是做点儿正经事好。
“你知道怎么去慕容山庄吗?”我问。
“慕容山庄在苏州,离这里还有一百多里路。要是骑马的话,差不多两天可以到。”
看来已经不太远了。我希望明天就可以出发,离六月十五日还剩下五六天了,娘交代给我的任务可不能耽搁。
我点点头,说:“应该还来得及。”
冯都玉道:“你要去慕容山庄?是要紧的事吗?”
我“嗯”了一声,不好跟他解释,也没必要跟他解释。反正这是我们家的事情,我也不想让“那个人”知道这些。
“师父知道吗?”
“跟他又不相干,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没好气地说。
“他是你父亲。”冯都玉重重地说,脸色严肃得不得了。这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人起来。我能感觉到,他对“那个人”从心底里敬重和热爱着。这可真是奇怪!一个负心汉,一个浪荡子,两人之间竟似乎有着人世间最真挚的父子情,难道他们真的是父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但是我不敢轻易相问,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希望了解世间所有的真相,就比如我。
不过很快这念头就又被我给否定了。假如他真是“那个人”的孩子,我们不就成了兄妹?那么昨天的事情……那就太恐怖了。我倒情愿我们俩之间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