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我们回到了混元教总坛天意崖。现在这里已经比十多天前显得有生气多了，不仅人多了，连各处的庭院也修整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多了不少女孩子。冯都玉似乎早已把我的决定告诉了丁鹏，所以他看到我时一点儿也不意外。我还有点儿不自在，没有喊他，也不大去看他，但我隐隐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至于具体是什么地方不一样，我又不能清楚的说上来。
这天晚上，我们在大殿聚会，共同庆祝我的加入。直到此时，我才认识了丁鹏的全部弟子和所有的长老及各分堂堂主。大家济济一堂，我的心也渐渐被感染了，和他们开怀畅饮起来。
丁鹏走到我身边说：“你刚来，先熟悉一下教中的情况。以后你就跟着李堂主，学着怎么为人处事。”
被提到的李堂主哈哈一笑，道：“承蒙教主抬爱，属下一定好好教导大小姐。”
丁鹏淡淡一笑，道：“不要把她当什么大小姐，在你手下就是你的下属，不要和别人不同对待。那样对她不好。”
李堂主连连称是。我忽然发现丁鹏哪里不同了，他刚才笑的时候，眼角竟然露出很明显的皱纹。这和我印象中的丁鹏全然不同。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被他的年轻俊朗所震撼，那印象深极了。没有理由才短短十来天他就如此衰老。难道是我当初的印象发生了错误吗？
因为心中的困惑，我不由得更多地去观察他。冯都玉在我耳边悄声道：“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我有点儿吃惊，难道他也看出来了？冯都玉低声道：“待会儿再说。”然后又走开了。
李堂主道：“大小姐习武多久了？学的那一派武功？”
我忙道：“李堂主，叫我名字就好。刚才教主也说了，不要把我当什么大小姐，我也很不习惯。我自幼跟随父母习武，学的是少林功夫。但我笨得很，学艺不精，还要李堂主多多指教。”
李堂主笑道：“寻姑娘太谦虚了。要说这武功嘛，自然还得教主亲自指点，在下哪有资格？哈哈……”
丁鹏道：“小寻，武功方面你先跟着都玉学。他们几个师兄弟的武功都是都玉所教，让他来教你绰绰有余了。”
我领教过冯都玉的武功，确实很惊人。不过其他人的武功我还不太清楚，唯一交过手的陆迪，拳脚上并不如我。不过，他年纪还小，假以时日，应该也不会差。须知道我的武功得自爹娘亲传，虽不敢说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但确实已属上乘。这点儿自信我还是有的。我爹也常说我是个练武的胚子，骨架生得比一般女孩子要粗壮，所以力气也比一般的女孩子大很多。我若是打扮成男人，应该也不算矮了。即便如此，一个女孩子学少林武功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冯都玉的武功是否更对我的路子。
宴会结束后，丁鹏把我单独叫到了书房。
“你跟着李堂主要好好学习，要想管好这么大一个组织，光靠自己是远远不够的，得学会怎么用人。李堂主在这方面很有一套。天意堂虽说离总坛最近，但来回一趟也得一两天时间，以后没有什么要紧事就不必总往总坛跑了。我会让都玉常去那里给你指点武功。不过，你以前所学的功夫和本门功夫有些相冲，恐怕得舍弃以前所学了。”
“不，绝对不行！”我不假思索道。我已经离开了爹娘，怎么能连他们教我的武功都抛弃呢？
“你是女儿身，更适合本门功夫。如果强行修行两种不同路数的武功，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伤害……”
“那我不管。大不了我不学你的武功。”我大声说。
丁鹏沉默地看着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懊恼，很平静。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道：“这事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
我看见他明显老化的脸庞，心头涌上一丝不忍，想起刚才冯都玉跟我说的话，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问个究竟。
丁鹏没有再多说什么，我离开这里后，很快找到了冯都玉。他住的地方离我住的地方只有一个园子相隔，而且过两天我就要离开这里，搬到天意堂去了。
冯都玉说不想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于是我们在他的房间里悄悄地说话。夜色已深，桌子上的烛光摇曳不定，映得他的脸色忽明忽暗。我难得这样近而且仔细地看冯都玉的脸。他也很年轻，那是一种很自然的年轻，我猜想他不会超过二十八岁。我当初第一眼看到丁鹏时就觉得他的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但今天看来，他显然已在四十开外，但还没有他的实际年龄那样老。这也是很令人奇怪的事。
“怎么不说话了？“冯都玉淡笑道。
“不是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冯都玉道：“好吧，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你应该已经注意到师父的变化了吧？”
我点头。
“我问过了师父身边服侍的人。他老人家已经有十天没有坐关了。”
“什么意思？坐不坐关有什么关系吗？”我疑惑道。
“师父年逾五旬，却貌如弱冠之人，这可不是天生的，而是在练一种持元功。师父练这门功夫已经有十几年了。”
“持元功？这是什么武功？很厉害吗？”
冯都玉摇摇头，脸色显得有些凝重。“严格讲，这不能算是一门武功，只是一种修为罢了。练这个功的唯一用处就是可以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世间真有这样的法术？”我大吃一惊。
“当然没有。只不过练这门功夫可以延缓衰老。但是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练功者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吃喝睡觉，也不能过世俗人的生活。一句话，那简直就是自虐！”
“你见过吗？”
冯都玉摇摇头，说道：“师父坐关时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会定期出关看看我们。”
我想了想，道：“既然他也有出关的时候，几天不练功也很正常啊。”
“不止如此。几天不练功确实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师父在出关的时候也不会像平常人那样生活，但是这十天里师父的日常起居与常人无异。这正是他迅速衰老的重要原因。”
我仔细回想记忆中的丁鹏，似乎是这么回事。在去苏州之前我还真没见过他吃什么喝什么，也很少与他见面，可这次回来后他竟然和大家一起喝酒，也不怎么去练功房了。原来如此啊。可是，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十多年的习惯呢？
我满月复疑窦，但是并不想直接从冯都玉那里得到答案，我更愿意自己去发掘。
冯都玉看着我，似乎还有话要跟我说，但显然他在等我先开口。他希望我说什么吗？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奇怪，以前我对辛若封那么迷恋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我是那么希望能够留在辛若封身边，可如今我竟然可以轻易地离开辛若封，并且不再念念不忘。这是因为这个男人吗？我不能不承认，打从见到冯都玉的第一眼起，我就被他吸引了，尤其是他的霸道和放肆，让我难以自拔。但是那样的日子非常短暂，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认真思考和他的关系，我们就已经形成了另一种更为理智的相处方式。老实说，这种安安静静的日子还真有些无趣。我喜欢他纠缠我的那些时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高高在上的公主。难道是他对我兴趣已经消失了吗？我很沮丧，但我不愿意去屈就他。
我忍着满肚子的疑问，就是不开口。冯都玉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抱住了我。我的心陡然慌乱起来，都忘记了要推开他。
“你这个坏丫头！”他在我耳畔低语，呼出的气息拂在我的耳廓上，痒痒的。
我忍不住轻笑着，缩着脖子想躲开些。他把我抱得更紧，他的嘴唇在我的脸颊和颈窝里来回摩挲着，逗得我心里酥麻麻的。我觉得自己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这个男人真要命！他一定是天下女人的克星！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他不会让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却又毫无预兆地放开我，我的心里蓦地有些失落。“太晚了，该回去休息了。”
“嗯。”我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让我把我送到门口。
“教主说要你教我武功。”我找着话说。
“你的武功已经很不错了。”
“跟你比还是差远了。”
冯都玉笑道：“这么谦虚？师父是说过要我教你，不过我们学的路子不一样，还是不要勉强吧。”
我想可能是丁鹏跟他说过什么，冯都玉一向唯丁鹏之命是听。我撇撇嘴，表示无所谓。我确实也不愿放弃爹娘教我的武功，但是一想到丁鹏那现出皱纹的眼睛，我的心竟然有些动摇了。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呀，而且他并不是一个真的抛弃了我和娘的负心人，只是命运和他们三个人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