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如被什么遮得干净,没有一丝亮光。宋令箭又上山,韩三笑陪了一会儿就出更去了,谁都离开了,即使是燕飞得了眼病。但郑珠宝留了下来,她本也不是话多的人,事情原委知道得不多,也不便插话,只是静静陪着。
燕飞颤抖着站了起来,却不慎将桌上灯台撞到了地上,光线一下从她模糊的视线消失了,她惊叫道:“好黑!灯呢?灯呢?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当心!别让灯油烫了手。”郑珠宝飞快地将燕飞拉开了,扶起了打翻的油灯。
燕飞淡红的眼上又泛起了泪,轻声道:“我真没用。”
“宋姑娘说你是眼劳成疾了,没关系的,好好调养就会好的。”郑珠宝抽出火折子,朦胧的灯光下朦胧的脸。
“其实郑小姐没有必要非得在这里陪我的,夏夏很快就会回来了。天这么黑了,也不知道邹管家他们会不会安排人来接你。”
“没事的,我不急。邹管家最近过诞辰,熊妈也一直忙着,我才能有时间出来看看你,听听这庄中的趣事,只是没想到——”郑珠宝收了后头的话,不厌其烦地用火折子挑着灯头点灯,只是灯烛摔歪了,怎样都点不上火。
燕飞心里想道,虽然他们共处一镇生长,却甚少有交集。若不是这次绣物的事,她与郑珠宝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而在这绣帕出事、眼劳成疾的当口,这个非亲非故的大家千金却在关键时刻总是相伴左右,细心温柔,从无怨怼,而且乐在其中。
“或许燕老板一直奇怪,为何非亲非故,我却对你的事情如此上心——”郑珠宝突然弱弱地开口说话,一开口便说中了燕飞心中所想,倒叫燕飞不知所措。只听她继续道,“珠宝并无叵测之意,只是很纯粹的想要出份绵力。珠宝从小到大,未曾有得半个朋友,更不知何为情深义重,也听得镇上有人经常赞颂燕老板与韩公子及宋姑娘的情谊,珠宝此生无福享得,但也想能感受体会。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已,珠宝亦无奢望,只希望……能有一个朋友……”
郑珠宝的语声越来越低,燕飞感觉自己的心什么狠狠地纠住了。火折微光,只有一个光点,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郑珠宝眼中化不开的寂寞与孤独。
“烛心歪了,点不上灯,我看到绣房有备用的灯,我去拿来先用。你先坐着不要乱动,我很快回来。”郑珠宝突然站了起来,似乎在逃避情感流露得到的反应,光灯移动,燕飞感觉到她出去了。
今夜连月亮都没有,郑珠宝模到了桌案,她曾来过绣房,记得桌案一角有盏备用的油灯,她很快模到了油灯,正想点上,她突然感觉到一阵风飞快呼过,带得折上火苗跳跃几灭。她本来不是一个会自己吓自己的人,可是她有听燕飞说过这段时间房中的怪事,不免得也心生凉意。她飞快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但那些静静躺在箩筐中的绣衣却让她突然毛骨悚然。
郑珠宝强打起寒意点了灯,房中顿时明亮,绣物喜红,没了方才阴森。她记得房中的燕飞,并未多想,飞快走出绣房。
正在郑珠宝的灯光拐走的瞬间,喜红的箩筐突然有东西悄然滑落……
“都戌时了,夏夏怎么还不回来?”郑珠宝一进门,燕飞正地喃喃自语。
“怎么了?担心夏夏妹妹了么?平时她都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燕飞用力地闭着眼睛,突然惊恐地瞪大了,淡红的眼白吓得郑珠宝身后一凉:“不对劲,不对劲。”燕飞匆忙站起身,焦急地走着。
“什么事不对劲?”郑珠宝忍着恐惧问道。
燕飞的眼睛瞪得奇大,昏暗中一脸惊恐:“夏夏——夏夏——从昨天起我就没有再见过夏夏,她不是今天出去的,她一直没有回来,她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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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先生为何选夜间来查?光线不足,是否会影响判断?”
“视线所到之处全是亮的,就容易漏掉一些细微末节,而像这样一寸寸用灯光照着找寻,反而不容易漏掉。”
“这缉案的学问,在下倒是闻所未闻。”
“当然了,这是我自创的,秘制的,若是有其他人有,定是盗用的。”曹南的眼里第一次有了诙谐,自从他投身查证后,整个人像把磨出刃的旧刀,越来越锋利。
“在下觉得十分有理,或许可以入了缉案典籍中,以供后人参考。”
曹南笑了笑,低头细细看着,金娘的尸体已被小心移去了衙门保管,死案现场一直只有他们来回走动,故而保存得非常完整,几乎没有受到破坏。
“先从这小厅开始,桌上茶具一壶四杯,茶盘中倒盖着两个,桌上却只放着一个,另一个,则是以这点这中心,向四周溅碎开来。”曹南模了模那个粘积着一些白灰的中心点道,“正常的杯子落地,应没有如此大的力量,此处的碎片几乎成了齑粉,应是有人用力将杯子扔于地上,才使得碎片乱溅,着力中心点的碎片成了粉状。”
“而且这个人的力气十分之大,再加上摔杯子这个举动,当时情绪应该时分激动,或者愤怒。”
曹南哼着笑了笑:“即有愤怒,便肯定多了恩怨。这些人情事情,我就不多加推测了。”他将灯往桌脚处移了移,用手顶着手帕轻轻模了模桌脚,皱起了眉:“这桌脚里头均已被撕裂,不像是自然朽老,而是外力所致,像是被被巨大的重力突然压过。若是那重力再持久些,这桌子定要瘫了。”
屋子的痕迹好生干净,好像没人有来回走动过,不沾一处灰尘,也不留一个脚印,一点都不像是居住了十来年的屋子。或许是有人在死案之后对现在场了清理,如果真是这样,清理现场的人心机也太过缜密,现场凌乱,却没有任何人物痕迹。
曹南自已研究了半天,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一起侦解的上官衍,他回头一见,见他正认真拿一根细黑的笔状东西在小册子上写着,他提着灯给他照了个亮,上官衍才回神过来笑道:“曹先生继续说,在下先将重要的细节记下来,以防有漏。”
曹南看了看上官衍的册子,上面已画出屋子全貌,各类物品都如现场这般描出,非常仔细直观。他倒是对上官衍手上那小小的黑条子非常感兴趣,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笔?”
“哦,这是家母亲自为在下制的碳笔,人都知道黑碳容易着色,家母知道在下经常要手记东西,便想了个法子,将良木烧成的碳磨成笔,可供在下随时使用。”
曹南微笑:“令堂亲倒是心细灵珑之人。”
上官衍温温一笑。
“此处差不多了,再进去里间瞧瞧。”
两人提着灯走到了里间,里间正是金娘的卧房,一地的杂乱零物,书案倒在地上。曹南看到上官衍在册子上写着:“案发正间,窗户紧闭,书册零乱,桌案倒地,床铺整齐。”他不禁笑道:“上官大人其实也发现了很多,既然有发现,说出来不妨一起探讨,不用处处以我的话为主。”
上官衍笑道:“在下发现力不及曹先生大,虽然有个方向,却没有曹先生这般具体有出处,与其这样,不如以曹先生马首是瞻,以免乱了线索。”
曹南低下头看着一地杂乱,突然来了一句:“后生可畏啊!”说罢蹲,又站起来,离远了,又走近:“凶手可能在找书册之类的东西。他将桌案上的书册翻出来,发现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便扔在了身后,最后他应该没有找到,气急败坏,将整个桌案翻在了地上。这里除了书册之外的物品,因随着桌案一起倒下而被压在了下面,而且应该相对比较集中,有些甚至还以倾倒之势仍在原来的位置。而这些书册却零散落在外头,没有被压住,也没有规律可寻。”
曹南的说话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上官衍脸上露出不谋而合的笑容,激动道:“桌案也是在死者死前倒下的,血迹虽有沾到桌案,却只循在外侧,桌案沉重,压倒在地时紧压地面,血迹才都没有流到里头去。若是在死者死后倒下,桌案里里外外应该都有沾染血迹。”
“不错。”曹南站了起来,“记下书案的位置了么?”上官衍点了点头。
“先将桌案扶起来,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两人将桌案扶了起来,曹南拿出一块石头道:“我先用这滑石将零物的位置描下来,我描完了你就将东西拿起来,记住,别踩到东西。”
正在此处小屋两人细心整理的时候,另一处小屋的灯光突然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