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珠宝将打包好的饭菜放在了燕错的房间,他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阿飞仍旧蒙着眼纱,不知纱后的眼有没有一刻是睁开的,或者是闭上的。她摆好饭菜,轻说了句:“都是热的,冷了再热就不好吃了。”
阿飞沙哑道:“我娘吃过没有?”
“已送了饭菜去了,迟些再去收。这些天,燕夫人的胃口还不错。”
“谢谢你了。”阿飞突然哽咽了,欲言又止。
“不会。”郑珠宝僵硬着笑脸走出房门,眼泪已止不住流下来。这时她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姑娘,紫色的衣裙,披在身后的长发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她记得韩三笑救回来一个姑娘,一直住在夏夏的房间里,叫做秦针儿。
秦针儿背对着她,正抬头看着高高的门。这门上淡然无奇,只挂着一个梨形的金铃,这金铃,还是宋令箭嘱托她挂上去的。
“姑娘,你没事吧?”
秦针儿似乎吓得不轻,浑身颤抖,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还是想家了?”郑珠宝只是关切地问了一下,她并没有奢望能得到什么答案,她听夏夏提起过,这针儿姑娘自来后不是病休就是无端流泪,似乎受了什么重大刺激,也不与人言语,只是默默拭泪。
秦针儿还是摇摇头。
“姑娘大病未好,还是不要吹风的好。”
秦针儿低下头,不知道在悲伤些什么,她正举步要走,门上铃当突然响了起来,她似乎被吓了一跳。
“这铃铛没修好,总是时不时响一下……”郑珠宝忙扶了秦针儿一把,她觉得秦针儿看上去弱柳扶风,力气却比她要大。
秦针儿猛地缩回了手,这时外面响起了说话声。
“别去,别去……这里真的有女鬼……画像上走下来的死不了的女鬼……”一个哭声哇哇大叫。
“你再叫,再叫真把鬼吼出来了。”一个凶巴巴的男人骂道。
“哈……夏夏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本来靠近的哭声突然笑了,向对院飘去。
“她睡着了。”对院一个男人温声道。
“那,那我守着她,哪也不去。这儿有女鬼,真的。夏夏妹这么可爱,不能被女鬼吓坏。”
“真是傻得不行。”门口进来一个男人,郑珠宝点了个头叫道:“曹先生。”
曹南审视着秦针儿,但他看不透这个雾坡里跑出来的姑娘,只是照着来的本意问道:“这位姑娘,可是那个与大人一起从雾坡回来的那位?”
秦针儿怯怯地点了点头。
“当时情势太急,我便带着大人先回来了。真是抱歉。”
秦针儿摇了摇头。
“在下略懂医理,姑娘脸色苍白无血,气息微弱,不如给姑娘把个脉,开个方子抓些药来?”
秦针儿连连摇头,轻轻拭了拭眼角,欠了个身道:“小女子力有不支,先生慢聊,告辞了。”
曹南淡淡看着她,许久才转头对郑珠宝道:“怎么院中只有郑小姐一人?其他人呢?”
“燕飞与燕错都在休息。夏夏在对院与海公子一起。”
曹南才发现,这院子不知何是变得如此冷清。明明住了好些人,都是病着的。现在倒要让郑小姐这一素不搭界的人来照料。
“燕错怎么样了?”
“一直睡着,不过,还好没有特别恶化。宋姑娘未曾交代什么,似乎没什么大碍,晚上等宋姑娘回来了再好好诊断诊断……”
“我去看看——”曹南向里走去,燕错的确没什么变化,脸色略带苍白,被褥干净整齐,被照料得很好。他拉出燕错的手正要号脉,却轻“咦”了一声。
“怎么?有变化么?”郑珠宝关切道。
“我看看——”他仔细号了脉,盯着燕错手上的扼腕道,“这扣子怎么生锈了?”
郑珠宝凑来看,一脸奇怪:“没仔细注意,但前几天,分明还是黑蹭蹭的亮的,怎么突然就生锈了。这几天,也没有多潮湿啊。”
“难道真是传言所说……”
“说什么?”
“没——没什么——”曹南一脸疑惑地盯着扣子,摩挲片刻,只见上面的锈粒竟颗颗掉下,被磨过的地方仍旧黑亮暗光,宛如全新。
“这铁锈——哎,我去拿抹布来,这是夏夏妹妹早上新铺的床。”郑珠宝急急转身找抹布,等她找完抹布回来时,看到燕错手上的扼扣已没有锈迹,仿佛从来没有生锈过一样。
“曹先生是使了什么法术,这生锈的扣子竟月兑锈如新了。”她惊喜道。
“明天……明天我再来看看,如果真是再锈,那便真是如传闻那般……”曹南似乎很激动,自言自语地放好燕错的手。
郑珠宝见他无暇理会自己,便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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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过后,郑珠宝起身送曹南,两人走到院门口,曹南又开始细细着问院中几人的事情。
庄内一片安静。
“你醒了。”静如洗的房间里,燕飞突然抬头静静道。
“你看得见?”燕错咳了几声。
“你的呼吸,突然不一样了。”燕飞挖出了杯盘上的杯子,颤幽着倒了一杯水。
“我以为你很笨,原来我错了。”燕错盯着阿飞半天,突然失落地笑了。
“我只是不愿去多想而已。爹说,人简单了,这周遭的一切也就简单了。”
燕飞将水放在了床头的木桌上,坐在一旁安静道。
燕错转头看着她,他第一次这么认真这么平静地去审视这个他一直放在心里恨着的女人,才发觉自己竟一点都不了解她,她所表现出来的迟钝烂漫,她所展现给人的善良大方,她现在的冷淡平静,到底孰真孰假?
燕错的脸上流露出无言的痛楚,肩头的伤,还有心里的伤。同为人父,他给她的生活,阳光灿烂,塑造出来的,也是这么简单快乐的人,所有丑恶都为她挡去;而给他的,却是无尽的眼泪与鲜血,还有这满满的挥之不掉的仇恨与残缺。他怎能不恨?他恨得要将心都摘了,只为复这多年一恨。
“你好些了么?”
“不用费心。”
“我们都很担心你的。”
“你们跟我毫无关系。”
“你是爹的儿子,那么,你就是这里的一份子。”
“在他眼里,我一直是个错误。在这里,也只是你们难以启齿的一个燕冲正的污点而已。”燕错恶狠狠的。
“只要你姓燕,那么,你背负的决不是污点与轻视的目光。有一天,你会知道这身血统给你带来的荣光,或许那时,你会觉得这荣光太耀眼,压得你直不起身形。但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燕姓给你的期望。”
燕错呆呆地看着阿飞。
燕飞起身站立,抬头看着窗外,长发从她身后倾泻下来,显得极为不真实:“我知道,爹一直都希望能有一个儿子,虽然他很疼我,用他最大的能力来保护我,让我像天下所有的女孩一样,简单成长,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这也一直是我娘的心愿。但他心底里还是希望有个儿子,能一起纵马奔驰,除恶扬善,本来一切都可以很简单,很幸福。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一切都变了。”
燕错还是呆呆地看着燕飞。
“不过,爹终于得偿所愿,有了你。只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都没能像他心里希望的那样发展,他辜负了你娘,也辜负了你。但何偿他又不是辜负了我娘,辜负了这里所有人对他的敬重。有些人,若是辜负了自己生命中最坚持的信条,那么往后无论做什么,尽是辜负。”
“别说了!”燕错勃然大怒,直起身子狠狠瞪着阿飞,“我不管你是谁,马上给我滚出这个房间,滚出这个地方!”
燕飞甚至不回头多看燕错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可能是适应了失明,她未碰到任何房内东西,行云流水地消失在了走道弯角。
“叮铃铃铃!!”
门上金铃声大作,恨不得打破铃身好让所有人都听见。
正在出巷的曹南支而复返,大步入院,直入后院:“后院有人!”
郑珠宝匆忙道:“我听到燕错的声音,他醒了……”
“不是他!——”曹南来不及解释,飞快向后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