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了?”黑暗中,一个人推门而入,房中一个轻而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
来人不乱,黑暗中坐了下来,衣衫磨挲着,似乎在整理装束:“半夜三更的,你在我房里干什么?”
“等你。”
“等我也没有,我即不会唱摇篮曲,也不会下厨做饭。你若是肚子饿了,可以叫小二上点小菜,这里的瘦肉牛片韧而香滑,是个饱肚的好东西。”
“少在这里跟我打马虎眼!我全都看到了!”女人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怒气却不弱。
“你看到什么了?”
“你跟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直送,送出镇了还出山!出了山还要再送几里!十里长亭都不够你送!难怪你如此热衷来此处,原来是另有用心!”
“你跟踪我?”男人淡淡道,却不生气。
“你说,你跟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老朋友。”男人还是淡淡的。
“老朋友?难怪此次前来你如此古怪,原来是在这里遇上了老情人!”
“老情人?”男人语声满是讽刺,如果他可以放声大笑,恐怕早已笑破肚子。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是不是因为他,你才对顺德这样冷漠无情?”
“我跟顺德之间的事情,与他人毫无关系。”
“那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未探求我任何同意就将她休了?她是你的发妻,还十月怀胎为你生了孩子!”
黑暗中,男人的眼睛炯炯有神,大而温润,闪烁如星,却带着一丝冷意。
“难怪你近来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凡事不再带着我,还时时出言教训!你变了!原来——原来你是在此地又遇上了这个不要脸的老情人!”女人恶狠狠道,黑暗中,她的眼睛也如此明亮,即使凶光乍现,还是难掩那大而漂亮的眼睛。
男人嘲讽地笑了:“你不觉得你变得跟顺德越来越像了么?嚣张任性,拔扈无礼,自以为事,残忍妄为。”
“你——你竟这样形容我?……”女人满眼惊讶。
“我讨厌顺德这样的女人,你变得跟顺德这么像,我也不会再喜欢你。”
“是,是!我跟顺德一样,都是讨人厌的女人,嚣张任性,拔扈无礼,自以为事,残忍妄为!!你的老情人温柔多情,顺从乖巧,弱柳扶风!——但你别忘了,她就算再好,也永远排在顺德的后面,是个入不了正堂的姬妾!我不会允许你与她在一起,我——我杀了她!”
“你杀人前,先掂量好自己有多重。我怕你一招未出,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们若是相斗,我谁也不帮。”
“……”女人愣了愣,呆呆盯着男人。
“别在我面前提起顺德,你越是提顺德这两个字,我越是想起往日种种,就越不喜欢这两个字,也就越是顺带着不喜欢你。”
女人泪光盈现,压低声音道:“既然你这样不喜欢顺德,当初又何什么要娶顺德?”
“就是不喜欢,所以才娶。娶一个自己讨厌的女人,总比娶一个自己毫无感觉的女人要好。顺德嫁我之后过得不好,那就是我好。”
“你为什么不喜欢顺德?”女人再一次问起这个问题。
而再一次的,男人还是选择了不回答。他可以说尽顺德的各种不是,却独独不说自己为什么讨厌顺德。
“你说你不喜欢嚣张任性,拔扈无礼,自以为事,残忍妄为的女人,但是老女乃女乃跟我说了,顺德在嫁你之前并不是这样的,她又温柔又听话,而且还非常喜欢你。嫁了你之后,受到你种种冷待,她才越来越钻牛角尖。你讨厌什么样的人,她就变成什么样的人来报复你!是你造成了这样的顺德!你却一直说顺德这样讨厌那样讨厌,你有没有想过是谁造成的!”女人咬牙切齿。
男人冷哼道:“你这么生气干什么,顺德又没死,她现在过得好好的,少一副仇深恨大的样子。”
“非得要死了才能仇深恨大么?活着不讨公道,等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男人一怔,冰冷的双眼突然像被什么融化了,郁然道:“是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你去哪?!”女人突然站起来,原来一晃眼,男人已经在门外了。
“找我的‘老!情!人!’”男人大声道,声音还在回荡,人却没了踪影。
“你——”女人追了几步,已经找不到人影了。女人大声骂道:“你个死家伙!总有一天我让你跪着向顺德道歉!”
这时走道的亮起了一盏油灯,灯下小驴睡眼朦胧地看了看走道里的女人,茫然问道:“夜半三更的,客官别在走道里大叫,会吓到客人的。”
“我……我做了噩梦,我害怕。”灯光扩散出女人年轻稚女敕的脸,剪水大眼汪然如泉,楚楚可怜。
“啊……是你……刚才你在叫谁跪下来啊?”小驴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四周。
“我……我刚才说什么了?小驴哥哥,我是不是又说梦话了?你……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哦……没什么……那——早点睡觉吧。要灯么?”小驴怕她要他留下来陪陪她,退后几步道。
“不——不要了。我马上就睡了。”
此次她却不太热情,小驴不较这个心,提着灯转身走远了。黑暗中少女站了良久,转身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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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枯枝,一枝枯叉突然动了起来。
原来是一个平躺的人坐了起来,他掩饰得及好,若是他一直躺着不起,别人以为这只是一只变形的枯枝而已。
“是我。”轻细的男声响了起来。
枯树上突然多了一个人,腾空坐着,双摇着双腿,像孩子摇秋千般惬意。
“都送了几十里,再长的情谊也够了。”原本在枯枝上过夜的男人声音低沉优雅,仰头看着冷月,映光中可见他头发很长,长而简单地束在脑后,虽看不清他的脸,却仍感觉到他的轻逸俊俏。
“本来不适应你那奇怪的装扮,现在看你突然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竟然也非常不习惯。”声音轻细的男人带着笑音,大眼扑扑闪闪。
“无聊。我睡觉了。”
“哦。你睡吧。”
这下原本要睡觉的男人倒不睡了,转头看着打扰者道:“既然我答应你先离开这里,就绝然不会中途折回去。但你知道,总有一天,我还是要回来的。所以你不必监视我。”
“误会了,我没有要看着你的意思。你从不服软没错,但绝对一言九鼎。这点我从不怀疑。”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我就想再跟你处处。”
“走开。我睡觉时从不允许人靠近。”
“我知道。你这个人向来奇怪得要命。而且,我也不习惯看着别人睡觉,尤其是男人。”
“有事就说,没事就滚。”长发男人语声平淡,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口吻。
“别,怎么说我也排在你前面,照年纪排名,你得叫我声五哥的。”大眼男人弯着双眼笑。
“那个排名早就不存在了,论地位论武功,我皆在你之上。如若是从前,你见到我还得给我请礼。”
“你也说是从前,今时不同往日,我还是我,而你却不是你了。”大眼男人微笑着看着长发男人。
“我却觉得我还是我,而你却不是你了,你竟然也有了家室,娶妻生子了。”
“是。一个男人总得成家立室,传宗接代。你自由自在,我却还在要受礼教管制的。只有成亲,才能月兑出自立一家,才能有自己的一点权力。”
“你娶妻生子,是为了有点儿权力?”
“算是吧——你没兴趣知道我娶了谁么?”
“娶谁都不重要。你谁也不会喜欢。”
“这样多好。情爱两字,不能碰的。”
“你来该不会是要跟我拉扯这些闲话吧?”长发男人咳了几声。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有多少个二十几年可以再重遇一次?好不容易能遇上,总得有些相聚的时光吧。”
长发男人默然不语。
“如今我们各自散落,可曾还记得当年的时光?谁又知道下个某年,突然又听得谁死了,都未曾来得及托孤便从此消失了……”
“我不确定其他人会怎么样,但我可能确定地告诉你,等我回来,有一人是必定要死的。”长发男人肃然杀气,枝木摇拽。
“其他的先别管,养好自己吧。我跟城里的那人说过了,他会找到你的。”
长发男人抬头望月。
“把你的圆镜旋刀给我。”
“你不会用,拿去干什么?”
“我不会用,但我会虚张声势,可以逞威风啊!”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