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卉是看着姜启明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她的视线的。他一面说着抱歉,一面朝院子外面走。她想问他去向何处,但却最终因了种种顾虑而让她最终失却了问话的资格。是的,她怎么会有资格呢?她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
她苦涩地笑笑,在这个寒凉的黑夜。只让一通复杂的情绪玷染得再也不知所谓了。于是转身,迈了步子想要离开。却终是在离开的刹那,坠落下两行苦涩的眼泪。像是为了请求饶恕,又或者是在祭奠自己无边的内疚。
暗沉沉的天幕,不知何时已变作了狂风大作的模样。到了夜深的时候,这天幕中终是落下了比较大的雪花。虽仍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鹅毛大雪,但比之白日的时候,已不知好了多少。有纷纷扬扬的雪片砸下来,一片、两片,许多片。虽然是轻巧无声的坠落,但不知为何,却在香卉的心中着实落下了钝重的声响。
这时候,那最后一家还清醒着的人家,终是在这较晚的时刻熄灭了灯火。整个院子,一下子就被一种黑漆漆的氛围包裹着。人在其中,像是突然之间被置身于一处绝望的深谷,连呼吸,甚至都是带了疼痛的灼烧。
她携带着沉重的心情返身回了屋子。在一望无尽的黑夜中,只让一袭抱歉的情感占据了头颅。甚至连近身的威胁,都未曾发觉。
“啪!”一个刺剌剌的耳光瞬间到来。在那房门方被启开之时。那刮来的掌风竟像是最深重的危险,一下子就让她感到了灼灼的疼痛。
“你怎么不去死,钱香卉!”玉珍的声音伴着那淋漓的巴掌一同响起,在香卉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蓦然的就将她繁杂的心绪一同打了个清醒。
她微微地一怔,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玉珍一张气急败坏的脸。一瞬间,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玉珍……”她轻轻地开口唤道。似乎并没有丝毫责怪她这样无理举动的意思。心中只想着这玉珍定是已经知道了她伤害了姜启明之事,所以对于玉珍这样不留情面的下手,倒也觉得是自己罪有应得了。不过,令香卉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玉珍倒是没有太过追究的。
“你这贱人!”玉珍啐了一句。然后撞开她便往屋外跑。她跑得很急,连那衣衫撞击风的声音都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香卉怔愣着见她远去,突然有些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心中一片黯然的自嘲,带动着那饱满的唇角,竟也在这时候流露出一丝怆然的笑意……
却说这玉珍自从打完香卉后,便急不可耐地往门外追寻姜启明去了。
方才,她是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姜启明与香卉发生的那一遭事情的。虽然那狂躁的风声以及较远的距离并不能让她听到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只看姜启明最后黯然神伤的姿态她也能够猜出,那个“贱人”定是不留余地地对姜启明说了什么。
“真是可恶!”她在心中狂躁地咒骂道。一面还不忘往羊肠的胡同中一一找寻姜启明的身影。
那黑漆漆的胡同中现在只剩下几盏相离较远的路灯还亮着,颤颤巍巍的灯火,在这个寒凉的夜中是有些飘摇的模样。发出微光,散发热量,却终是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光明。
这些煤油路灯,是靠着平民百姓的捐献才得以维持这样长的时间的。灯中的煤油,全部要靠着居民的供给。从一点一滴开始积攒,一直到它完全可以发散出全部的热量以及光明。
玉珍随着那路灯燃着的路线一直地走。天空上散落的大片雪花落下来,落在她的身上和四周。那些洁白的无可比拟的小玩意,便在着并不明亮的路灯下,像是一朵朵纯粹的茉莉一般,欣然绽放了。
她踏着脚步快快地跑着。心中的焦急与那愈见冷清的街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路上在这个时候其实是没有行人的。就连那胡同中那些住家户,也在这个时刻熄灭了灯火,一同沉入梦乡去了。就算偶尔从路过的院子中发出的犬吠,却也是极不成气候的。或者说,这样构不成气候的声音。反过来又反衬出了这黑夜的寂寥。
一直到跑出了胡同来到大马路上的时候,那路上才出现了零零散散的行人。几辆黄包车停在路口,身旁坐着的人力车夫也因为无客而发生出寂寞无聊的姿态。有的抽旱烟,有的说闲话。倒表现出了一种懒懒散散的姿态。
街口离得不远的一家西餐厅虽然还亮着闪亮的霓虹,但毕竟现在天色较晚了,并未有什么人坐在这里吃饭。唯有更远的地方那个跳舞厅,从外面过时还可听到里面音乐队奏乐而发出的时新而洋气的声响。
玉珍一一地走过,细心地寻找着姜启明的踪迹。偶尔有一两个黄包车夫过来问小姐是否要车,她也是是爱答不理地敷衍。
就这样盲目地寻找了一会儿,玉珍却还是不得要领。不仅没有找到人,还枉费了时间和一个醉汉纠缠。于是心中便有些恼怒了,更对了香卉存了深深的恨意。认为这香卉真是可恶至极,不仅伤害了自己,现在连姜启明也是要真真的伤害了。
于是愤恨地跺了脚步。然而却在这脚步的起落间,她却又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转脸便朝那与双喜胡同相反的另一条街道跑去。
那处街道,正是姜启明平日中拉车的地方。街道上坐落着西区最繁华的电影院。这时候电影院中正候着夜场,许多夜不归寝的男男女女都要在来这里逍遥快活。
玉珍四处看了,果真在离得不远的一个小摊位上找到了正兀自吃酒的姜启明。
“姜启明!”玉珍有些激动地唤了一句,然后迈了脚步踏踏地跑过去。一面跑一面还不忘叫唤姜启明的名字。
姜启明这个时候正在向那个小摊主讨要一叠花生米。现在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叫他,立马抬了头有些诧异地去看。待看到是玉珍从远处跑来时,那眼神不知不觉就黯了一黯。
“姜启明,我可算找到你了!”玉珍迫不及待地一口气跑到姜启明的面前,喘着气问道。
姜启明见到玉珍来了,不知是什么缘故,总要他有一种秘密被看穿的羞耻感猝然升腾了。
“嗯。”他含糊地回答了一句。也不等玉珍再问便想站起身子走。然而因了喝下不少酒的缘故,他这一站起来,蓦地就感到有些头重脚轻的滋味了。
“你又要上哪儿去呢?就坐这儿吧!”玉珍没有看出姜启明有些醉意,只见他站起来,便拉着她安慰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被香卉气得够呛,你心里其实很难过吧?!”
姜启明怔了怔。他开始见到玉珍便以为玉珍定是过来纠缠的了。因为如同玉珍这样的脾气,若是得知他和香卉分手她定是巴不得的。但是让人没有料想到的是,她一开口竟是变作了成熟的安慰口吻。
玉珍见姜启明没有说话,以为定是被她猜中了心事了。于是便愈加地往下说下去。
“她这样对你真是可恶极了,你没必要为这种事情伤心。不过我猜你现在定还是跳不出那种难过的圈子,若是你不介意,我就坐下来陪你说话吧!”说着,便主动地在姜启明对过坐子,回过头对着那在烤火的摊主说道:“老板,来碗馄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