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卉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虽然她经历过生死与别离,然而却仍没有一件事情让她如现在这般。
这天的天,是如同往常一般的宁静的。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虽在前一天还下过一场半大不大的雪,可一大清早,那天光却还是现出了明媚无限的模样。
香卉因了前一日与姜启明闹得不愉快,所以一早便睡下来。等到早晨起床的时候,却蓦然发现玉珍竟没在房中。
昨夜,姜启明被她一顿偏执的坏脾气着实气得不轻。她心中本是不想要姜启明对她继续纠缠,所以才会狠下心来说出那些。姜启明被她气走,自然也在情理之中的。只是没想到的是,玉珍竟会在她二人起争执之时醒过来。这倒是让这件本属于他们二人间的事情又节外生枝了。
香卉看了一眼玉珍所睡的那张空床。那张床上正铺着灰蓝色的床布,一床打着补丁的被子正蜷缩成一团。有的边角上,那棉絮已经出来了。露出那内里并不洁白的芯子,看起来真是寒碜极了。
她不禁蹙了眉头。蓦然就想到昨夜玉珍焦急地追着姜启明而去,心中想着玉珍难保不会一晚未归。这样想来,心中不禁便有了稍稍的担心。但一想到玉珍昨日对她打下的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又想到她那一句不留一丝情面的“贱人”,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了。于是便也懒得再想,兀自端着盆子到外间打洗脸水了。
正出来院子,便看见那外间已经被一袭白茫茫的积雪染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大街小巷,四处尽是一片雪白。有结成冰凌的积雪挂在高高的两株大槐树上,沉甸甸的,压弯树梢枝桠。
天空中,这时已经放出晴光。明媚的阳光,已经在这九点半的时段中闪烁出咄咄逼人的光芒。似乎是想将这一些时候积压的愤懑都发泄干净一样,只在这一汪蔚蓝如洗的天空中,尽情发光发热。
香卉趿着一双旧布鞋往水管的方向而去。每走一步,那脚就陷在软绵绵的积雪里。冰凉凉的,将整个脚踝似乎都能包裹。
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没走几步,正看到眼前一处屋子里,那和善的中年妇人赵婶正提了个菜篮子将要出门。见到香卉,她倒是热情地打了招呼。
“大姑娘今日没有出去吗?这天气好的,倒好像要催着人将要出门似的!”那妇人说了句,然后晃了晃手中的菜篮。“你今日不出去买菜吗?”
香卉说了个不字,那妇人听得,便稍稍地点了个头。
“不过要到年关了,这菜价着实要比往日还要贵的。我就想着近些时候要腌些蔬菜之类的过冬。对了,你上次腌的萝卜条倒是很好吃,等下给我抄份菜谱吧!”
香卉答应了一声,那妇人便欢欢喜喜地去了。
等到那妇人走后,香卉便到水龙头上接了半盆水用来洗脸。那水管子中凉水,因了如今天寒地冻的缘故,所以常常上冻。好在这院子里住了个热心的小赵,常常用了沸热的烫水来浇灌。所以像是如今这般的天气,倒也是不怕的。
于是便就着那刺骨的凉水用手巾抹了把脸。才洗罢,却正巧见到那本是拉车早走的小赵,却在这个不尴不尬的时段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你见姜哥了吗?”一进院门,小赵便迫不及待地对着香卉问了一句。
这个时候,那院子四处俨然都已变作了热闹的海洋。即使是最懒的一户老人家,也早早的烧了炉子,吃罢早饭了。香卉想着姜启明平日间起得很早,这个时候怎么又会在家呢?一面想着,一面便摇了摇头。
“哎,这可糟了!”小赵听到香卉这样说,倒是有些着急的。于是便就着那浑黑的巴掌一拍头道:“我们局里的吴头正忙着找姜哥说事,可他今天不知为何却没上工……我到他家看看去!”小赵见问不出来,绕过香卉便直往姜启明的家而去。然而方到门口一敲门,却只听得门内一声大喝:“先别进来!”倒是将他着实地吓了一跳。
“姜哥,今天吴头找你不知要说什么。我在玉兴电影院寻你好久不到,原来你却在这里睡大觉了!”这样埋怨着,小赵便又半开玩笑道:“又不是什么大姑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姜哥,你再不出门,我可要进去了!”说着便做了一个推门的动作,却被姜启明制止住了。这,倒是让香卉也有些怀疑了。心想着姜启明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变得这样扭扭捏捏的?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想法,无论怎样管,却也管不到他的头上去的。便也懒得再看,就想端了盆子往回走。然而没走几步,却在姜启明的房中,正传出一个女子愤愤然的声音。
“为什么不敢出去?难道我就这样见不得人?你明明就敢做,这时却不敢承认了!”一阵冷笑。
这笑声冷涩而尖利,像一把亮闪闪的尖刀,一直插到人的心里去。
香卉一怔,像是猛然之中意识到了什么。只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悲凉,如一盆冰冷的水一样,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玉珍……”她喃喃,像是预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只让一颗心,砰砰直跳了。
小赵原先是未意识到什么的,现在听到姜启明的房间赫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又见这声音并不是别人,正是那同住一个院子的玉珍,便有些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了。但,这毕竟又不是什么可以摆在明面上去问的事情。又稍稍地问过后,便重新拉着车上工去了。
香卉在小赵走后,却是一直站在这儿的。现在的她,实在是存了一通脾气。心中对于为何玉珍会出现在姜启明房中已经有了诸多料想,心中只狂躁着,甚至想要冲进去将玉珍一把抓出来。
“我就知道!姜启明,你还算是个男人吗?!”玉珍的声音接二连三地来,像是故意要丢姜启明的人似的,只让自己的声音,顺着门缝一一不断地流出。
“你若是怕了,我大可不要你管!我现在就走,我这就走!”玉珍在房中说着气话。接着便听到一连串伾伾片片的声音从房间中传出。再然后,姜启明的声音便来了。携着一万分的小心翼翼和一千万的慌张。
“你不要嚷了好吗?莫不是要闹得天下皆知?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哎,你这是要去哪儿?”姜启明一个“哪”字还未说完,便见玉珍已拉开房门愤愤然地将要出去。
门口,香卉还一团混乱地站在那儿兀自地想着心事。看到玉珍走出来,只径自地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