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天,总是出其不意的变得温暖。好似前不久还有些冷峭的寒意,眨眼间就变作了温暖袭人的模样。
院子里,那本是稀疏的梧桐叶子经过一个冬天的洗礼,都纷纷地落了。连带着那春季繁衍出的特色的生机,让那些新叶在暖和的氛围中渐次地生根发芽。
香卉带着一通复杂的心情走至院中。那院子里,几个半大的孩子正跟着师傅学戏。压腿、下腰、身段、把子,倒是学得有板有眼。
天空上,这时正有一**大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来。金黄色的光辉,夹杂着橘红的颜色纠缠在天边,将这本是清丽的天幕,玷染得多彩多姿。
香卉转过头望了一眼那些学戏的孩子,突然间,便有一种难舍的感慨从她的心中升腾。遥想着当年,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的时候,也曾跟着自己的父亲在戏班子中玩耍打闹。只是,因了自己女儿家的身份,父亲毕竟不会让她与戏有多少关联。以至于之后父亲的失踪,她更是没有机会近距离地接触这些东西。
这样想着,便又兀自增添了诸多感慨。心中想着是否会是冥冥中的缘分,才让她这个生于戏班的女儿,这一生都与戏结下了不解之缘。
正想着什么,却见身后这时正有一个带着宽沿儿帽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见到香卉却是愣了一愣。
香卉望着那眼前的男子,有些不明就里。但见这男子盯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迈了脚步想要走开,然而没走几步却被突如其来的另一个声音给唤住了。
“香卉,你过来一下!”那人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起话来,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香卉抬眼望过去,见是那天杀神潘学玉不知何时冒出来了。这时候正懒懒地站在那儿,蜷着胳膊望她。
香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定是为了向自己打探梅青岚的事。他这样做,无法是想要羞辱那个快要将他比下去的人。
他真是一个小气的人!
香卉心中想着,便有些不愿与他多说些什么。正巧那一旁的陌生男人听到潘学玉说话,不偏不倚的插话进来。才将香卉所面临的危机,给打消了下去。
“学玉,你竟还是这样一身傲气吗?真是一点也没变!”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抚了抚他长满了尖锐胡茬的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只把目光又转回了香卉身上。
“这大姑娘我看着倒是眼熟,你不是省城人士吧?”他笑了笑,笑容里面掬起的温和,让香卉莫名的感到一丝无来由的熟悉。
“是,我从佳宜来的。但是在千福镇长大。”她如实说。却不想那眼前的中年男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似的,一拍大腿说了声“哎呀”。这倒叫眼前的潘学玉也跟着吓了足足的一大跳。
“牛先生,你真是大惊小怪的!”他责备道。故意为之的,似还在纠结于方才这男人说起自己的事。
不过,这牛先生倒是没有将潘学玉的话听在耳中的。只望着香卉,欣喜地道:“看来我真没有认错人,你真是钱家老二的姑娘没错!”
香卉一怔,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待愣了一愣,这才开口,却变成了不可思议的口吻。
“您认识我吗?”她喃喃道。望着这眼前的男人,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
香卉本就姓钱,而她的父亲确是排行老二没错。所以这男人所说的话,除非是认识自己的人,否则又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她的心中一阵忐忑,像是预见了什么新鲜的东西。急速的膨胀在体内,却从中唤醒那沉睡多年的老旧的东西。一瞬间,那儿时回忆像是开闸一般的无止境地来了。
那被潘学玉称作牛先生的男人见到香卉不说话了,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但见她的反应,却又好像不是,于是便试探地问道:“那你可知道钱家老二吗?他在千福镇上,也算是顶出名的一位人物……”
“他是我爹爹!”牛先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香卉打断了。然后香卉望着他,怯生生地顿了语气,好半晌,却又像是鼓足了勇气般的,道:“这位先生,您可是认识家父吗?他在战乱中失踪了,我们一直找不到他。您既然认识,那就请您告诉我则个……”香卉迫不及待地说着话。那声音里面带着的颤抖像是被拉伸开来的皮筋一样无限延长。然而,却好似不经意间,就会措不及防地破碎断裂。
牛先生本以为自己是否是认错了人,现在听香卉这样说,那她的确是钱家老二的女儿没错了。于是顿了顿语气,这才说道:“我就说自己怎会认错了人。你这一张脸,分明就是像极了钱老二的。”说罢,便又自我介绍了一番。
从他的话中,香卉得知。这牛先生原来从前也是与自己的父亲钱老二有所交集的朋友。那个战乱的年代,戏班子走南闯北地到处跑。这牛先生,便是自己的父亲从前在省城交往过的朋友之一。
香卉见牛先生说起自己的父亲,从表情都心脏,都无可厚非的呈现出一番难以言说的滋味。似痒非疼,只在自己的心上烙下一个时光的疤。像是从遥远的年代捎带过来的期待,一下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热气球,再也飞不到天上般的弥留。
“我原先就听得钱老二将你唤作什么卉的,那时我见你时,你还是个半大的小孩儿。没想到这些年没见,你倒是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牛先生说到这时,却又叹出一口气来,“谁想到日子竟过的这样快呢?好似一眨眼之间,这时间就过去了。”
香卉听得牛先生这一番话,自然心中是有很多感触的。但心中实实在在担心的问题,却又不仅仅是时光流逝所能给予答案的。于是便又重新问了一遍牛先生自己的父亲到底是生是死。这一次,牛先生倒是没有岔开话题。
“大姑娘,不瞒你说,钱老二的确是死了。”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那个烽火硝烟的年岁。一张脸上,尽现出不忍的情愫。
“我是看着钱老二被那些戴铁盔帽的士兵用大盒子炮打倒的,我见他时他已经没气了。听说他的尸体是被洋人那些红十字给运了回去,其他的我也不知。”
牛先生说完,复又叹了一口气出来。像是难过,又像是在安慰难过的香卉,这才默默地道:“你也莫伤心了,钱老二死了这么些年,你们一定也有心理准备了吧?他死了,可是活着的人还是要活着……”
牛先生的话像是尖锐的芒刺一样扎得人心生疼。香卉感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压了什么大石头一样的憋闷。还有眼睛,也像是只要稍稍地闭合,就会从中流出苦涩的眼泪来。但,她又何尝不知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只是那曾经本是愈合的伤疤,一旦又被撕扯开来,却还是会有一种无可附加的疼痛让人感到撕心裂肺。即使是这样站在这儿,那无边的难过的潮,却还是会掀起万丈的浪欲将人吞噬。
她默默地点头,却又像是摇头一样要挥斥掉那心头盘结缠绕的种种难过。然后浮出一个牵强的笑,像是在说我知道一样。
原来,那一味的信念崩塌会是这样的感觉。
她在心中苦涩地想,正要向牛先生答话,不想却是被一旁脸色阴沉的潘学玉给打断了。
“牛先生你今天不是来找师父谈事情,怎么现在却在这儿与一个小丫头纠缠上了?你不怕旁人看你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