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吹在身上是有些寒凉的。
北方特有的干燥的冬季,即使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也能窥探出一丝生硬的严寒。
香卉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衫,才伸手敲门,那院中就传出一阵狗吠。然后便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自门内响起。
“来了来了——”一声回应后,那门便被打开了。
但见一个穿着青布斜襟棉袄的妇女从院中走出来,看到香卉,兀自地怔了怔。
“你是?”她开口,虽是稀疏平常的语气,却仍旧不忘抬眸多望了香卉几眼。
“我是李希尧李长官的朋友……”香卉开口,望着那面善的女人,略略地解释了。那女人倒也温和,听香卉这样说,便让开道路,将香卉请进了院子。
简易的小院中,只坐落着一处小小的青砖房屋。院中的花池被白雪覆盖,拢着院子正中一棵受寒的枣树。只生成光秃秃的枝桠。
因为没点灯的缘故,小院中只屋中油灯,透过窗纱洒出星点光亮。飘摇的灯火在夜间徜徉,晕得各处,都是一片影影幢幢。
香卉四处张望了。正在这时,却从院子一旁窜出一条大黄狗来。瞅着香卉,一阵汪汪地叫。
方才,那在门外闻到的狗吠,定该是它了。
李婶遣了那狗,便直直将香卉引进堂屋就坐。然后转头出门,说是帮香卉准备饭食去了。香卉本说不用麻烦,可话还未月兑出口,便只觉一阵饥饿之感从月复部流出,不禁红了脸颊。
“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稍坐。”李婶笑了笑,然后搓着手掀开门帘走出了屋子。
她是温和的女人,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长相白净,身材微福。尤其是一双乖巧的三寸小脚,走起路来颤颤生风,倒是平添了一丝美丽。
她与李希尧倒是相像。
香卉望了望四周,然后在那屋中的矮桌旁就坐了。
身旁,一个烧得极旺的火炉还兀自地燃着。微醺的热气散了满屋,在这冷酷的季节,倒是多了几分热烘烘的暖意。
有凉薄的寒风顺着破败木窗的罅隙涌进来,撩拨着屋中矮桌上点着的煤油灯火。那如豆的灯火,只一阵愉悦飘摇。
不禁的,那眼前就划过了白日在督军府所经历的一切。幸而,自己的运气颇佳,遇到了好心的李希尧,才让她暂时有了落脚的场所。
这样想着,心中不禁一阵感激。连带着那心中埋没的小小的苦痛,也一并迸发了。
正在这时,李婶从门外走进来,看见香卉,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端着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窝窝头。
“咱们贫苦人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将就着吃些。”李婶走过去,将那手中的碗筷放在香卉面前。香卉感激地摇头,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水。
“不,这就极好。若不是您与李长官好心收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说了句,然后在李婶鼓励的目光中,拿起筷子大口吃起饭来。
吃罢饭,香卉便被李婶催促着梳洗了。她向李婶借了镜子,这时候才算明白,为什么督军府众人见了她的面容都避之不及。
原来,她在那妖艳老妇为她化好妆后,径自大哭了。妆浓遇水,自是化开。又加上自己的搓揉,自是成就了这样一张大花脸。
香卉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觉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真像个唱大戏的小丑!
然后就着那脸盆中的清水濯洗了,一阵清爽。
待洗完脸,香卉便端着木盆到院中倒水去了。
院中凛冽的寒风吹在方洗净的面容之上,只一片刺啦啦的疼。
天空之上,只有疏星散漫坠于其中。那原本明晃晃的月亮,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浓稠到似乎再也化不开的乌云,像是遮天蔽日一样。漾在那儿,将喜气与快乐好似通通隐藏
她望着那头顶之上,黝黝的天幕苍穹,只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然后将那脸盆中的污水泼于院中,便匆匆地返身回屋了。
堂屋中的李婶见香卉走进,本想说些什么,但望她面容,不禁一怔。
“真是个标致的人!”她微微牵动嘴角,咧出一个笑容,然后在香卉有些不好意思的眼光中,递了一件粗布衣裳过去。
“你方才说自己的包裹丢在了督军府,李婶料想你定没有换洗衣服,便拿了我年轻时的衣服与你,也不知是否合身。”李婶说了句,然后将那衣服交到香卉手上。
香卉怔了怔,伸手接过。心中一阵感激流淌。
“看小姐你这样年轻,嫁给老督军倒是可惜。幸而你的命好!”李婶叹出一口气来,然后感叹了几句,这才又抬了眼眸,“小姐今年芳龄?”
“十五。”香卉如实回答,然后撑开那衣服细看。见那衣服上下不见一块补丁,不禁心下喜欢。
“才十五……我家希尧倒是有十九岁了!”李婶默默地念叨,突像是想到了什么,那眼神只是黯了黯,“没曾想这日子倒快。一眨眼的功夫,竟然过了这么些年……”
香卉听着她这样的话,有些不明就里,但也没有细问,只是沉默着听她说话。
原来,李希尧的父亲在外国人侵华战争的时候,于战乱中被人开枪杀害。李希尧也是从此,便立志要当军人的。
李婶说着抹了眼泪,香卉心中也是难过,虽是哄着李婶,但那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也不由自主地簌簌而落了。
这,真是个不平的年代。外敌入侵,内战不止。百姓在烟火炮灰间苦苦营生,仿若稍不留意,便会失掉那本是如草芥一般的性命。
她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心中的只一片五味杂陈。
自己的父亲,又何尝不是这般白白殒了性命?要说恨,她该是恨这个硝烟四起,水深火热的时代的。
这般想着,心中更是悲恸,于是与李婶在一起,抱头痛哭了。
翌日醒来,已逼近巳时了。香卉起来梳洗罢,便见李婶一个人在院中搓洗衣服。看见香卉从屋中出来,朝她笑了笑。
“昨日睡得可好?”她问了一句,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朝香卉又看了几眼,这才又重新开口,“这衣服穿在你身上,真好看!”
香卉下意识地低头瞅了自己的穿着,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天幕上,昨日还晴朗的天,不知为何已是乌云密布的模样。透骨的寒意,是势要将人冻僵的温度。然后汇成寒风,汩汩而来。穿过墙面,穿过屋舍,直逼人身。
那本是洗衣服的李婶望着香卉,笑呵呵地站起身来。
“我去做饭!你方起床,定是饿坏了!”说着便就着那身上的围裙擦了手。
“婶子,我不饿,别麻烦了!”香卉婉拒道,却只换来李婶的反驳。她心中感到稍稍的暖意,然后望到那堆在木盆中满满的衣裳,心中一动。
“婶子,我帮你洗衣服去!”她笑着说了句,然后走过去坐在那放置于木盆前的矮凳上,挽起袖子便洗起衣服来。
李婶看着她一阵欣慰,虽劝说她不要动手,却终究还是拗不过她,只笑着嘱咐了。
“这是吴府那些小姐太太们的衣裳,洗时别忘了加些香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