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反反复复,周周折折中撑过了大半个月。
这日,那北风的寒意吹得凛冽。天下各处,都是一片溟濛的灰。
香卉从警察署探监出来,手中还提着一个半尺来高的饼干桶。待信步走到路上,才回头瞅了那身后跟着的石先生。
“石先生,明日开庭的事还望你多仰仗。我总巴望着玉珍放出后,好好谢你!”她说了句,然后将手中的饼干桶兀自塞在石先生手中。
“反正玉珍不要,您若不嫌弃,就拿回去吃!”她说着举过那饼干桶,但面前的石先生却只是诧异地看她,并未伸出手去接。
“昨天老板娘说你被德兴纱厂给辞工了?这可是真的?”石先生问了一句,然后用手推了一把那饼干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香卉总感到他的指尖连连地碰向她的手指。她有些芥蒂地挑了眼睛瞅他,但见他脸上并无任何不良表情,也不在追究了。
“我从不吃这些饼干之类。就那些果酱蛋糕还可吃些。”他笑了笑,然后转了话锋,“方才玉珍吃乳油蛋糕吃得倒是香甜,等到明日她被释放,我就带你们一同去吃!”
香卉听他这样说,心中虽还有些排斥,但终归还是点了点头。
“那律师先生说话倒是客气,就是不知他有几成把握胜出?”她喃喃了一句,像是对石先生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只凭空生出一丝担心。
“这你就放心,那密斯月兑吴是省城有名的律师。曾在欧洲与美国学习法律,他胜出的几率是很大的!再说那些外地商人也并未有绝对的证据证明死者就是车夫们所杀。这样的冤案,办下来本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香卉见石先生都这般说了,也有些心安。又与他交涉了几句后,便匆匆地往芳华坊的方向去了。
自那一天外地客商横死家中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礼拜了。警察署方面并未调查出谁是凶手,然而却总是逮着车夫们不放,硬要给那些可怜的车夫们胡乱安上个罪名,好早早结案。玉珍因为是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所以也被人捉起来不放。还有那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姜启明,竟还被人扣上与玉珍私通,合伙诈骗的罪名。
好在石先生从中周旋。如今不留余地地帮助玉珍,要不是他,这些穷苦的百姓倒是要含冤而死了。
“那个死去的商人,有侄儿在警察厅工作。官官相护,这倒是要费不少气力了!”那石先生曾经这样说过。让香卉不止一次地觉得,这个时代的世态炎凉。
可,终,日子毕定还要过下去,无论以何种方式。都要不留余地地去求得一场完满的生。
幸而。玉珍一案明日便可开庭了。按石先生的话说,明日玉珍是极有可能被当庭释放的。这样想着,不觉得暗暗松下一口气来,连带着这些时日心中压抑的气愤,也一扫而空了。
香卉想着,脸上不觉也染上了几分轻松。再抬眼,便到了芳华坊一带的胡同中了。
胡同口,一家做馒头包子的小贩正从自家卸了两大屉包子出来。一阵芬芳馥郁的肉汁香气顿时盈满了一整条幽深的胡同。
香卉瞅着那几案上放置的白胖包子有些心动。又感到从早上到现在,实在是也未吃什么东西,便有心买上两个肉包回去做今日的晚饭。然而那钱还没从口袋中模出,但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似阴魂不散般的,自身边响起了。
“钱小姐果真最近发了横财。从西点到中餐,样样吃个遍!”老板娘红梅不知何时钻了出来。站在包子摊前,望着香卉一阵讪讪的笑。
香卉心知她定是看到了自己手中的饼干桶,便故意将那一桶饼干递到她面前。
“你若想吃便拿些。这是给玉珍买的,她关在狱中没有什么好吃的!”她说了句。不甚礼貌的表情。
老板娘瘪了瘪嘴,似乎有些嫌弃地压下了香卉手中的饼干桶。
“我可不吃这个。那西点之类,总没有热腾腾的馒头吃着舒服!”她挑了挑眉毛,故意做出一个让人心中极不舒服的表情,然后伸手递了几个铜钱给那包子铺的小贩。
“装五个!用干净些的纸!”她嘱咐,然后回头斜睨了香卉,“听说明日玉珍就要开庭了。多亏了石先生,他为玉珍忙里忙外,真是有情有义!”她故意将“有情有义”四个字咬得极重。似乎意有所指。
香卉听出来她话中的含义,也不多加理会,只掏出钱也要了两个包子。
那手脚麻利的小贩,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二人的包子用干净的纸包上。二人接过后,便结伴一同离开了。路上不免又是一阵冷硝烟的争执。
“石先生的投机生意终于开始扭转,还记得两年前他方住在我这儿的时候,连双像样的千层底布鞋都没有呢!”老板娘说了一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只将话锋往玉珍身上引。“你倒是与我说说玉珍给了石先生怎样的好处,让石先生这样帮她?他做投机生意,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怎会对这玉珍如此上心?”
香卉见老板娘打探的不怀好意,有些不太高兴。
“你别瞎说,石先生帮玉珍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友好。你别颠三倒四!”她警告道,故意嗔瞪了一双眼睛,表明自己的强烈不满。
“倒不是我颠三倒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石先生帮玉珍打官司,还替你们还清了赊账,又供给你们,这些都是白忙?我看那石先生是有意让玉珍与他做小!”她顿了顿,突然咧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那天,我曾亲耳听到石先生向玉珍求婚……”
香卉一怔。虽然早已预料到石先生动机不纯,然而听老板娘这样说,却还是不免乱了心神。
“你别这样污蔑!这是文明社会,我可以告你的!”香卉出言警告,直瞪着老板娘,一脸不友善的表情。
老板娘见香卉突然变了脸色,心中料想定是自己说中了什么,当下也敛了神色,阴阳怪气道:“哟哟哟,这还未与石先生攀上亲便这样了!告我?好啊,你倒是也找石先生请律师与我打官司!”说罢,还不忘冷哼了一声。
香卉见她又变做这种泼皮的模样,也不再说什么。当先迈了脚步,朝大福客栈去了。
进了客栈,也未给那正在算账的老板打招呼,就径自地去了后院。
这时候的天气虽然还是下午,但已莫名地黑了天色。肃萧的冷风刮得四面的彩色玻璃窗户是一阵呼呼啦啦的响。影着天上横生出的万片乌云,尽一片闹别扭的模样。
香卉开了房门,有些气愤地直坐在长条凳子上。桌上放着的被纸张包的端好的肉包正散发出一阵如有若无的香气。馥郁缭绕,倒是馋人的所在。
香卉望着那肉包,又见那肉包旁放置的饼干桶。虽感到一阵饥肠辘辘,然而却终因为老板娘方才的一席话,而让她丧失了大半吃饭的兴致。
因为连续几天不上工的关系,香卉昨日正式被德兴纱厂辞退了。由于自己还处于试用期的关系,所以纱厂方面只补贴了寥寥无几的工钱。这件事情让香卉也是一阵懊恼的。现在玉珍出事,正是用钱的时候,若是自己再失了工作,那真可谓是雪上加霜了!
这般想着,不觉微微蹙了眉头。又想到自己前些时日去找石先生借钱的事情,更觉心中像是被破抹布堵住一般的难受了。
前些时候,那落井下石的老板娘见玉珍入狱,怕香卉与玉珍拖欠她款子,便追在香卉后面要账。走投无路的香卉只得向石先生借了些钱救济,这才暂时堵住了老板娘的口。没想到现在老板娘倒是又重新提出,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香卉并不知晓。如老板娘这般月兑离风尘的女人,大多数都是旧习未改的。总爱搬弄是非之类说些闲话,恨不得整个世界都为她一时的闲言碎语而乱套。其实这些个不甘寂寞的女人也就只是逞逞嘴上功夫,并没有什么深意的。
香卉心中虽然不太主张与那老板娘一般见识,然而却总是耐不住自己不忿的情绪躁动。令自己的心情,不止一次地失控了。
“真是可恶!”她心中这样想着,然后抓住那桌上放置的被玉珍退回的饼干桶,恨恨地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