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嫣语尽在咫尺,但不得耳闻。她记得贾正经死的那一天,全城殡丧。不止是那一天,而是接下来的好几天。
好几天,像是昆仑山上的雪故意飘落到云中郡,来为他吊丧。整个城中到处可以闻到炮仗打过后硝烟中弥漫的硫磺味,还有被震落的天山上的雪,一温一凉,仿佛到了夏天忽然下起了冰雹;又仿佛是在冬天,忽然烧起了大火。
那些日子,不同的就是这样。
中央大街上的行客匆匆依然,过往的商旅络绎不绝依然。
而且,Ineed和Roadbar开业了,张灯结彩,满城横幅拉出的广告装饰着大街小巷。红色,斑斓,人们笑语相迎。
“你吃饭了吗?”
“我吃过了。”
“你好。”
“你也好。”
“早。”
“您更早。”
难闻的硝烟味儿与来路不明的飘雪被勤恳的人们驱除殆尽。
唯有冷风,嘲笑着一切。在城市上空。在角落里。
…
小嫣语是个不善遗忘的人。她多愁多感,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透过窗户审判每一个人。他们来去匆匆,他们冷漠无情。她的心伤透了。她幼小而脆弱的心灵啊!
她仍然照常做事。只是再也挣不到零用钱了。
这是她的选择。自由的选择。
这也是她的坚持,她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也许,这是她固有的也是唯一的抗争,为了审判窗户外面的人;也许,不这么坚持,她也会是窗户外面的人,和他们没有区别。和他们一样冷漠。
幼小的心灵里生长着一片海!一片潮起潮落、汹涌——不安宁的大海!
她驾驭着,完全不感到自己的弱小,而是自己的强大。看吧,我所拥有的……
无尽的……
超越之上,
不可企及的……
敢把我所见来审判!
尔等只有服从……
难以违逆,
尔等要顺命……
始得我意。
——无尽的,我所拥有。
没想到这些,小嫣语就会恶魔般地强大起来,在只有自己的时候,她会泪雨涟涟,她感觉这也是强大的一部分。她收住泪水,就像止住一杯饮的吮吸一样轻松自如。
她不再有事没事地傻乐,她只在“有时候”笑给人看,那只是习惯的一部分。
习惯和“想”是两种事情。她明白。
“想”这种事情已经被神圣般残酷又恶魔般有瘾地侵占了。“这是砥砺,”一个人告诉她,又接着讲解,“一方面趋向于神圣,一方面趋向于恶魔。”
这个人就是昙圣,那时候他还没有老,但也是青丝不再,华发横生——确切地说还没有老到现在的程度,是“半老”的昙圣。
半老的昙圣风姿卓约,一尺长的胡子在风中飘飘的,眼睛半眯不张。
“老爷爷,你眼睛里进沙子了么?”这是小嫣语见到昙圣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半老昙圣还不是太史昙圣。多年以后,太史昙圣还是那个眼睛半眯不张的老爷爷。
昙圣忽然把眼睛瞪成球状:“什么?!我这叫风骨,风骨你懂不懂?就是把肉都剥了,只剩下骨头在风中飘!!叮叮砰砰,砰-砰-叮叮,啊,和谐之声!伟大的律之动。你们的骨头就不会响。”
那时候,他的确叫风骨先生,弥渊二十八宿使之一,修行在大公空间。
风骨?小嫣语当然不懂,不过听到把肉都剥了剩下骨头在风中叮叮砰砰,吓得牙齿间叮叮砰砰,然后问:“就是这样吗?”
风骨先生大喜,道:“小友,贵庚?”
“七岁。”
“我五十七了。”可是一说完又大觉惭愧,他领悟了这么多年,才领悟“风骨”到这种层次,没想到七岁的小孩一点就透。
“那怎么称呼你呢?老爷爷。”
“一切世俗即尘垢,我辈乃是方外之人,何必受尘垢之累?”
昙圣说话文绉绉的,小嫣语大眼睛眨巴眨巴了半天没弄明白。
“也就是说,小友,随我去吧。”他又解释道。小嫣语若是明白,也会知道这是跑题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