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沿着护城河前行两三里,一幢府邸已郝然跃入眼帘。
氤氤氲氲的雨雾中,丝丝碧柳垂侧,荡漾堤畔。青瓦在白墙映衬下淌浸了雨痕,大片如诗意泼墨,间或门前斜略过三两飞燕,衔泥剪柳,斜卷檐翘,清婉秀约若与世隔绝。
坊间有言,楚幽眳素与世无争,恶争位,喜书卷,痛恶疾,好行施,为九位王爷中最温文尔雅,口碑甚好的一个。
“啪”地一声阖上纸扇,楚亦宸凝望府前“蓥王府”三个大字,整整两年了,以前,他对它,是那般地熟悉……
倘久,他才从牙缝中低低挤出两个字,“四哥。”
手中的纸扇应声折断,他一惊,缓过神来,举步走了进去。
依旧是熟悉的草药味道,淡淡微苦,弥漫着整个庭院。西侧屋角的觫觫珠帘随风惬意地摇摆着,几盆粉色海棠花在八角走廊檐下贴墙根盛开着,风吹过,满园地花药香。
两年了。
两年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记得小时候,你很喜欢这几盆海棠花的,哭闹着硬要让父皇赏给你。”身后传来一道熟悉而略带病弱的声音,“可是,花要过来了,你却转身全摆在了我的窗下,你说你之所以要花,是因为四哥喜欢。”
身后猛然响起的声音,清晰如昨。
眼前恍然忆起孩童时代那道总是像影子一样粘在那个人身边的身影,两个人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一起闹,顿时让他的脸上现出一丝温柔。
可是转过身时,脸上已然只剩冰冷,还有一股从骨子中散发出的不可一世的*不羁。
“两年未见四哥,四哥的精神倒是越发地明焕,倘若不是昨晚无意中见到蓥王府的马车,亦宸还真不知四哥已经回京。”
眼前的男子,青衫,干瘦,脸色蜡黄。
闻言,朝他微微一笑,目光倒是充满了宠溺,“听冯将军说,在西疆驻守期间,专程为四哥寻得一副灵药,能治得大哥这先天之疾,大哥这才回的京城,昨晚刚到府,还未来得及报与七弟,七弟如此一说,倒显得大哥太见外了。”
两年前,楚幽眳离开京城,去往阴山,就是因为这“先天之疾”!
两年后,楚幽眳回京,用的还是治病的借口。
只是,楚幽眳已再不是小时候的那个楚幽眳,楚亦宸,也不再是两年前的楚亦宸了……
“所以,你就把芷儿送给了冯镇南?”唇齿轻启,却是重击,“看来那一副药,还需要王妹的身子来抵么。”
楚幽眳脸上现出一丝讶异,“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是真的了?”
昨晚的光线太暗,虽然感觉马车中坐着的女人就是楚幽芷,可他还是不能确定,更或者,是心底里对楚幽眳还抱有着一丝希望,希望那女人只是像,而不是。
“宸。”楚幽眳幽幽叹一口气,脸上现出一丝凄楚,“芷儿她……嫁给将军并没什么不好,这也是为了她日后的幸福着想。”
“真的是为了她日后的幸福着想,还是为了四哥顺利登上皇位?”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楚幽芷,是对他们一起从小长大,手足情深,他自己的亲生妹妹?
就像当年,不惜一切代价,不顾他的死活,将那个人,送到将军府一样?
“宸!”楚幽眳猛地发出一阵咳嗽,干瘦的脸憋得通红,仿佛他的话,对他而言,是个绝大的刺激。
他冷眼旁观,看着那道干瘦的身躯弯腰猛咳,楚幽眳,两年未见,戏,演得却是愈发地足了。
咳了好一阵,楚幽眳才抬起了身子,病弱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你还是在怪四哥,当年将莲儿——”
“不过是一个贱婢而已,”楚亦宸目光不屑,薄唇轻启,“天下女子无数,本王又何曾仅爱过她一人?四哥想必是去蜀山太久了,所以才忘记了七弟的本性?”
楚幽铭闻罢,长吁一口气,似如释重负,“你能放得下,倒是好事一桩。”
“更好的事情,还在后头呢。”楚亦宸满眼冷笑,“不凑巧得很,本王也正好同四哥一样呢,为冯将军候了大礼一份。”
那个大字,加重了声音,楚幽眳手中握得好好的珠子,“啪”地一声,应声而落。
楚亦宸冷眼注视着弯腰拣珠子的身影,唇边含笑,“同时幸得两位美女相伴,冯将军才当真是好福气。既已探过四哥,那七弟就先行别过了,告辞。”
“亦宸。”却在几步之后被身后的声音叫住,那道声音蹲在地上,像是含着一丝乞求,“如果四哥以前错了,七弟可以全部冲着四哥来,芷儿,她毕竟是你从小最疼爱的妹妹。”
他站住脚步,心里一酸,更大的,则是一股嘲讽。
终于,还是说出口了么,只是,这次是真为着兄妹情深,还是,怕他再一次阻了他的前程?
“既已决定了将芷儿嫁给他,四哥就应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楚亦宸表情冷然,“如今的楚亦宸,已再不是两年前那个不忍之人。”
“可是,她毕竟是你的妹妹啊!”背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凄凉。
“彼此彼此。”冷魅的脸未回头,冷哼一声,“她,更是你的‘亲’妹妹!”
“噗——”背后身影急火攻心,一口浓血喷出,“亦宸!”楚幽眳直直盯着他的背影,“四哥知道,对你犯下的错,这辈子都无法原谅。”
白色的身影微微一颤,心底忽然一丝微微地疼,那三道相依为在皇宫后花园嬉闹的身影就如画面般,模糊浮现在眼前。
只是刹那间,便湮没在了冰冷的笑意中,“四哥保重身体,七弟告辞。”
“亦宸。”背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那道声音换作了一丝低低地轻呢,“墙根下的海棠花开了,很美,七弟若是喜欢……”
“不喜欢。”咬咬牙,狠狠挤出三个字,白色身影再也没有停留。
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蹲立在地上的人才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与悲戚全俱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阴霾地沉。
不喜欢么……七弟!
将嘴角血迹擦去,一掌将盛开在屋角下的海棠花拂在地上。
海棠花发出清脆地一声响,“啪!”,花盆破碎,娇女敕花枝随泥土散落地上,暴露在空气中。
一脚踩在上面,用力一拧,枯瘦身躯践踏海棠,就犹如践踏在刚消失的那个人身上。
直到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直到娇弱地花枝化为一滩烂泥,楚幽眳才站直了身子,目光微凛,愤然地吐出了三个字,“楚,亦,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