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要去车墩影视基地,贺佳敏明白邵华柏把投拍《海上明月》的事当真了。
前段时间一个叫王椽的矮胖男人找到邵华柏,他们一见面先是怔了一下,接着来了个兄弟式的熊抱。邵华柏介绍王椽给贺佳敏认识,说他们是初中同学,一前一后坐。此后一前一后就成为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定律——被家人一前一后送到国外读书,然后一前一后回到上海。在王椽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扣开邵华柏的办公室之前,他们就像两个有约在先无事不登三宝殿,然后一转身相忘于江湖的侠客那样,从来没有再产生过交集。
王椽声称是因为担心邵华柏听到投资太大会立刻拒绝,甚至连面都不愿见才没有事先打个哨兵式的电话的。“那样的话你就看不到这么完美的计划书了。”王椽绿豆般的小眼睛在表现“不得了”一词时,具有得天独厚的传神效果。他递给邵华柏一份装帧成一本书样的投资计划书,说这部电影已经开拍了,但财务预算又增加了几个项目,所以,他说:“就差两百万……只需要区区两百万,你就能从电影结束时的字幕上看到你们公司的名称了……当然,是一边数钱一边看。”说到钱这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开始闪烁神秘的绿光。
王椽关于投资额的自相矛盾的说法引起贺佳敏的警觉,尽管邵华柏后来解释说,生意人拉投资,对所需资金的解读本来就是不稳定的,会随着对对方进行心理攻势的进程而变,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贺佳敏更愿意相信邵华柏不过是迷失在了老同学这个词的怀旧气氛当中了而已,他不停地在王椽讲出并不高明的笑谈之后哈哈大笑,就像他摘掉婚戒后仍然习惯性地去摩挲无名指后半截一样,笑和摩挲都是他对往事毫无戒备的缅怀。
贺佳敏因此提醒邵华柏,一方面他们不懂电影,另一方面这部电影刚一开拍就发现预算不足,实在让人怀疑制片方的管理能力,还是小心为妙。但邵华柏丝毫不为之所动,一直与王椽保持着热络的联系。
要命的是,在经历离婚之后,邵华柏经常把“今朝有酒今朝醉”当饭一样一日三遍地提。他本来就不在乎金钱上的得失,如今就越发洒月兑了起来,与王椽几次话谈下来,他渐渐热血沸腾:“热钱此时不进电影市场,更待何时?……这么好玩的事情我们必须得赶紧跟上,必须的……”
贺佳敏想,想赶趟儿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啊,投资电影这件事没问题,问题在于投资什么样的电影。
想到这里,贺佳敏迅速上楼,在邵华柏的办公桌上找到计划书,一本复印件,她花了好几天找出了上面所有的漏洞,但邵华柏显然没把它们当成是什么大问题,不然不会突然想要实地考察一番。贺佳敏认为有必要就自己的批注当面与邵华柏沟通一下,否则一旦今天他在影视基地对电影拍摄情况的考察结论良好,她再怎么劝说他再谨慎一点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还有王椽不断地旁敲侧击,说什么如果再不投的话就没机会了,电影赶进度呢。其实说起来,越是看起来跟真的一样的事情,越不能轻易相信。贺佳敏以她三十岁不长不短但绝对饱满的阅历保证,王椽一定会集合所有的可以看起来很优秀的力量在今天全力释放,邵华柏得不到真实的情况,一定不会。
关好办公室的门,贺佳敏转身离开时碰到刘阿姨,她是公司的清洁工,在早上还兼顾收发一下报纸。
跟她打了招呼正要离开时,刘阿姨叫住了贺佳敏:“我这两天听公司的人议论什么……《海上明月》?咱们公司要拍这个电影是吧,那,你看……”说着,她抬起有些肿胀的布满深深裂纹的右手,翻开叠撂在最上面的一份报纸,在贺佳敏下意识地看表时扬起其中一页给她看。
“《海上明月》女星情失上海?”一排鹌鹑蛋大小的印刷体,炮弹一样一个一个打进贺佳敏的眼睛。嘿,这个刘阿姨,平时闷不做声,没想到还挺有心的。她看了看报纸又看了看刘阿姨,最后落定到报纸上,然后一把抓过来。
在计划书的空白处贺佳敏罗列了这样一条投资风险:《海上明月》的导演名不见经传,演员也没有一个一线的红星,缺少票房号召力。而此时贺佳敏想,这下说不定就能炒红一个呢,从玉米粒到爆米花,很多升级就是这样在瞬间完成的,《海上明月》也许有机会就此转运。
报纸上的消息称《海上明月》一剧的演员安雅夕被爆陷入离婚门,但此前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已婚身份。据传男方是本地一位颇具商业地位的富商,此事爆出前,他一直以钻石王老五公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
贺佳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目光从文字移到巨幅配图上,一个留着披肩直发,大大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汪清泉的女人——贺佳敏忍不住想要称她为女孩——嘴唇抿着,淡淡然在笑。
无论她最终红与不红,毫无疑问已经做了一回《海上明月》的杠杆。
贺佳敏想把报纸交还给刘阿姨,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听到某间办公室内的吸尘器轰隆隆在响。
她不再犹豫,迅速下楼,发动车朝着松江快速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