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记得当初一头长卷发的贺佳敏跟在班主任身后在全班同学面前亮相时,那一片连空气都仿佛断裂的暗自惊吁,沉沉地压在教室中,令人喘不过气来。贺佳敏甚至还化了妆,嘴唇上奇怪的颜色让她显得足足有二十五六岁。十几秒后,季纹玉身后的同学捅了捅她,在她贴紧椅子后背坐时凑到她耳边说:“是个问题少女……不,不能说少女,天知道她到底多大了,没准一直留级呢。”
季纹玉却把脸转向窗户,拒绝再多看一眼贺佳敏。她那时正经历着生命中最不能承受之重,厌恶一切花枝招展的东西。半响,在贺佳敏并没有按照班主任的提示做自我介绍,而是沉默又趾高气昂地向后走,走向她位于第四排的座位上去,途经季纹玉时,她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什么,小声且鄙夷地。她侧过脸看季纹玉,发现她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一瞬间,她经过了它,再一瞬间,所有的事情就开始向前进,她来到座位上,班主任开始讲话,她的同桌开始对她套在食指上的戒指好奇……只有季纹玉,在这一些当中的某一项发生的同时扭正脸,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狐狸精。”这一回她甚至是咬牙切齿地在说。
她们的学校是南浔的重点中学,学风还算严谨,至少在统一的校服之下,人人看起来都很规矩很积极向上。贺佳敏不穿校服,烫发,化妆,不与任何人交流,成为一个异类,奇怪的是无论是老学究样的班主任还是长着一对鹰眼的教学主任,都像都看不到她如此差异化一样,放任自流。
慢慢地,大家开始传,贺佳敏其实来自于一个显赫的家庭,不过是在这里借读一阵时间而已,她家里为学校捐了价值十万的图书,条件是,不对她穿着上的喜好加以制止。
这消息一出来,不仅没有对贺佳敏解密,反而形成更大的迷。
季纹玉并不理会这些,直到有一天她远远地看见贺佳敏躲在一间空教室里与一个男生亲吻。
贺佳敏背对着她,一头卷发垂到腰际。
季纹玉莫名地非常气愤,一把推开教室的门,大声喊:“你们俩无耻!”然后跑开。
突然间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觉得那天她见到的女人肯定又来了。
她一路小跑跑回家,小心地打开门,客厅里果然有一件女式外衣。房间的门紧闭,里面传出女人轻小的哼叫声,间或重复着三个模糊的字:我爱你。
季纹玉上一次撞到他们是因为班主任要收辅导书的钱,就差她了,总忘,于是两节课后跑回家拿钱。那次房间门是开着的,她听见动静就蹑首蹑脚地靠过去,探出眼睛看了一眼,羞得立刻缩回去,钱也没拿就哭着跑回了学校。这以后她就总觉得家里有事,中间跑回来看了好几次都扑了个空。
季纹玉看着那件衣服,想起有次跟爸妈逛街,妈妈特想买一件这样的衣服,后来嫌贵就算了。她想这一定是爸爸给那个女人买的。她抱起衣服,蹑手蹑脚地出来,关门前她想起什么,于是又折回去,从厨房模了半盒火柴。
就在那间房的窗户下面,季纹玉点燃了衣服。浓烟和明火果然惊动了房里那两个人。听到开窗户的声音时,季纹玉赶紧躲了起来。她听到父亲一边慌着往衣服上泼水,一边骂:“谁这么缺德,在人家窗户下点火?!”她又绕到家门口,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出尖叫声:“我的衣服!是我的衣服!”
季纹玉一转身往学校跑,一路上又哭又笑,无法自已。
等她到了学校,贺佳敏突然冒了出来,将她拦在楼梯口:“不许说出去!”
这话吓了季纹玉一跳,因为她一直在心里盘算过两天妈妈出差回来了,要不要对她讲出一切。当然很快她就知道现在她面对的是贺佳敏。
“敢做不敢当吗?”季纹玉扬着头,齐耳短发令她看起来正义凛然。
“没什么敢不敢的,”贺佳敏说,“只有懂不懂……爱,你懂吗?肯定不懂……”
季纹玉翻了翻眼睛,吼她:“去你妈的爱!”这一嗓子倒把贺佳敏吓了一跳,看到季纹玉转身往办公楼跑,她赶紧追上:“你去哪里?”
“汇报啊,我不能对这么无耻的事情置之不理。”季纹玉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却在话音刚落之时突然停了下来。
贺佳敏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在不远的地方站着,季纹玉停在距他一米远的地方,刹那间又继续往前走,经过他,却被他叫住:“楚玉!”
贺佳敏从面相上猜出来那男的是楚玉的爸爸,但并不十分肯定。
当时正是课间操时间,高中部除高三年级外都聚在操场上,他们站在高一空荡荡的楼道里,站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
“啊……我给你送衣服来了。”中年男子看起来有些神色慌张,他举了举手中的毛衣,慢慢走向季纹玉,将衣服塞给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季纹玉先是无动于衷,之后突然抓住毛衣,使劲扔到地上,然后扬长而去。
贺佳敏停了一下追上季纹玉:“喂……”
季纹玉停下,瞪大眼睛:“滚!”
贺佳敏愣了一下,在原地站住。望着季纹玉必须借助奔跑才能掩盖住颤抖的背影,她的眼里升起一抹惆怅,仿佛看到了内心深处的自己。
*********************************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接这个案子。”季纹玉因为想到了往事,想到了那一场遥远的荒唐而露出孩子气,“你知道的,威逼利诱在我这里,统统不管用的。”
“哪里有威逼利诱啊,我不过是表现了她的可怜而已,可惜你还是那么冷酷……”贺佳敏感到没希望了。正说着,她透过柜子的隔层看到窗户边的位子上,安雅夕不见了。她立刻跑出去找,直追到咖啡馆门口都没有看到。她只好折回去。季纹玉从卫生间的方向走过来,摊摊手说:“里面也没有。”
“行了,被你吓跑了……”贺佳敏端起咖啡猛喝了几口。
“拜托,我刚才可没说一句重话啊。”季纹玉应道。她突然想起贺序,那个傲慢无礼的家伙才是元凶,“说到底该怪的还是她老公,贺序,狠角色噢……”
“嗯?”贺佳敏已经咽下去的咖啡开始逆流而上,“贺序?她的富商老公是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