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麟殿前,端木不停来回踱步。师兄自那日吐血之后,已经闭关三日。数千万年修行,历久弥坚的冷清断念,却在一夕之间,殇极泣血,对于师兄来说,那该是怎样的心痛。那一日的天母山上,那个饱受烈焰蚀魂的女子,流血的双眼仿佛在控诉着他的残忍,仿佛在嘲笑着天界的无情冷血。他以为,当师兄出现的那一刻,会过多指责,并维护他的弟子,即使他用“白莲”彻底分离并混淆了师兄对于雪鸢和雪杀的记忆,他以为,等待他的会是师兄绝对不徇私情的惩处。可是那一刻他并不后悔,他把师兄所有关于爱情的记忆,全部留给了那个天神般圣洁无双的雪鸢,而关于雪杀,师兄只会记得她是雪鸢的替身,只是他待罪的弟子。而她,从此后永远没有机会成为师兄的威胁。那日的师兄,一如既往的飘逸出尘,而他的眸里,居然丝毫没有了雪杀的影子。那一刻,他看见师兄看着受刑的她,以及师兄眸里不加掩饰的厌恶。他以为,那是白莲超乎她想象之外的强大封印之力。原来记忆不仅可以被封印,还能彻底被改变。这一切来得蹊跷,可这不正是他要的结果么。身为六界神尊的师兄,有的只能是苍生只爱,六界之重。他和她,原本就是一个错误的交集,如果命运注定如此,那么就由他来做这个恶人又如何。他赢了,而师兄,自那日吐血后便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往事历历在目,缥缈的云雾里依稀传来几不可闻的的嘲笑声。一切不过眨眼之间,红雾掩藏着的咒灵已近在眼前。这里是六界至尊的琮华神界,而咒灵却能自由来去,端木并不以为然,只是缓缓躬身,“前辈这是?”咒灵的声音依旧雌雄混杂,喑哑低迷,“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放心,我布下的结界,纵使苏慕卿那小子也听不见你我的对话。”“前辈有事但说无妨。”咒灵一时间没有言语,结界里的气息却因为咒灵骤变的情绪而波动起来,半晌,咒灵的气息平静如常,“本来,我是来送你一程。你既然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就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可就在前一刻,我忽然改变主意了。”端木神色如常,“前辈何意?端木我又怎么违背约定了。”咒灵诡异的话语之中多了三分怒气,“我要的,不过是将她逐出仙神界。而你做的什么?‘烈焰噬魂’‘挖眼之痛’么?我说过,敢伤害她的人,我谁都不会放过。”端木向前迈进,却被咒灵周身的红光生生逼退,“前辈,要说伤害,那‘白莲’可是前辈赐予我的,而我不过是做得更彻底一些。至于那两极镜,前辈,还要我说得明白么?”整个空气瞬间凝滞下来,冰冷的气息直逼端木心脉,“吾辈小儿,也配教训我。我做的事自有我自己的理由。不杀你,亦有我自己的理由。你想啊,当你那个高高在上的师兄得知你所做的一切,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没错,我是始作俑者,而你,却亲手毁灭了他的一切,包括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我可是越来越期待这一天了。”端木心下一颤,还未来得及反驳,气流一阵波动,眼前的咒灵忽然间没了影子。端木转身,回望天麟紧闭的大门,“师兄,这绝对是个最可怕的对手。”黑暗里,凭着记忆里熟悉的感觉,玄冥和森冉一步步向前走去,白骨铺成的路面凹凸不平,不时传来阵阵的血腥味。二人心下那种恐怖的气息愈加强烈,他们甚至感到主人的伤已经痊愈了七分。两位魔界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居然有了丝丝的恐惧,正如没有真正在黑暗里煎熬过的人,永远无法知道黑暗的恐怖。而此时二人心里的那份恐惧,正是来源于那种黑暗深处最为强大的未知力量。黑暗里树叶沙沙作响,二人不过刚刚停住脚步,喑哑凄迷的声音响起,“你们终于来了。”黑暗里,二人感觉说话之人近在眼前,不由得一一下拜,“但请主人吩咐!”“咯咯咯……”恐怖诡异的笑声里,足有摧毁一切生灵的力量,“你们的忠诚,我看到了,很好。不过此番叫你们来,不过是想告诉你们,一切都收手吧,本座,累了。”玄冥和森冉心下大惊,玄冥轻言道,“主人,这,究竟为的哪般?怎么主人忽然生出了这般心思?”依旧森然的声音,“是不是觉得奇怪,不过本座决定之事,谁也改变不了!”声音方落,黑暗里,一阵绿光从玄冥和森冉的额际飞射而出。二人心下大惊,这可是当初主人为了制约他们而种下的“死契”,而今主人居然真的就果断还给他们自由了么?这一切来得太过诡异,太过突然!“这下你们该知道本座的决心了吧,从今后,还给你们自由,也请你们忘记曾经关于本座的一切。”二人跪拜,一一道谢,心下虽觉意外,月兑口却问道,“主人潜心筹谋,而今这般放弃,不是太过可惜了么?”森然诡异的声音打破二人的对话,“你二人知道,而今,她惨遭噬魂,生生世世的命运就此皆被注定,而本座能为她做的,便是希望她至此平平凡凡的生活。”来者不再说话,幽幽的喟然长叹里,湮灭在无尽的黑暗中。森冉邪笑道:“冥兄以为如何?你说……”玄冥打断森冉的话语,“主人说的,自然错不了的。”荒废已久的江家大院里一片静谧,唯有墙头败落的蓑草在夜风里稀稀疏疏地零落着,黑夜无光,惨然低迷。红雾掩藏着的咒灵不过才缓缓落下。黑暗里,杀气凌然的白发丝丝缕缕宛如蛟绡利刃,瞬间织成密密的网,向着红雾点点逼近。咒灵并不反抗,诡异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之意,“阿……珩……你还是对我出手了么?”黑暗里,一身白衣的阿珩伫立在夜风里,宛如尖利的竹竿上迎风而舞的单衣,没有五官的脸上熊熊的烈火因为陡然而起的怒意燃烧得更加炽烈,“咒灵,我终是信错了你。那一夜,我以为你只是一时执意带她入星海,不想你却趁机拿走我身上的两极镜。‘烈焰噬魂’‘挖眼之痛’,这,便是你要的结果么?”“阿珩,我想不用我提醒你,我只想告诉你,没有人可以改变这既定的轨迹,当然也包括你。如果你知道当初‘鬼面琵琶’为何瞬间改变主意离开的缘由后,还要执意杀我,那么你动手便是。”传音入密,不过简短的一句话。“……”阿珩在咒灵的话音里,无力地萎顿在地,空中漂浮的丝丝缕缕的白发瞬间收回,阿珩疯了一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弧,眨眼间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黯黑的荒院之中,夜色掩盖了咒灵沉重悠远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