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奇怪了,说:“一个小孩子,他是怎么欺侮他后妈的呢?”
从女乃女乃的唠叨里,白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哑巴嫁过来前,她娘家说别的就算了,床是一定要买的,新人用摆过死人的床不吉利。可是,男家说,我家买不起新床,愿意就嫁,不愿意我们也没有办法。哑巴娘家想不嫁了,可是哑巴一定要嫁。所以,哑巴嫁过来后再苦也不敢回娘家诉苦。
于是,男家将那张被砍得乱七八糟的木床漆了一遍,就把哑巴娶过来了。哑巴结婚那天,坐在床沿上,眼泪直掉。当然是心里委屈呀。
隔年,哑巴生了个女儿。小女孩长得挺好,象足了妈妈。就是三个月起,动不动就要发怪病。一发病,全身僵硬,象死的一样。
哑巴的婆婆见小孙女发病时象个死人,就想到摆过前儿媳尸体的木床,怀疑小孙女得怪病是前儿媳作祟。她拿出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张钞票,到海边找了个通神的人问仙。那个据说能通神的女人焚香祷告,半天,两眼一翻作死去状,半晌,一个大哈欠以后,嘴里发出那个死去的媳妇一样的声音说:“我每天都在门背后看着我的孩子呢,谁让我的孩子受罪,我就让谁的孩子受罪。”
于是,老太婆从此对本来就宠得要上房揭瓦的孙子百依百顺,怕的是死去的儿媳让自己儿子受罪。而对孙女时不时发病的惨状,老太婆也终于找到了‘原因’,那就是哑巴儿媳亏待了前头女人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孙子小强。
小孩子都是猴精猴怪的,不久,小强,就是那个小男孩,知道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于是,六岁的小孩子成了家里的老大,而地位最低的自然就是哑巴了。小强只要说一句后妈的坏话,譬如吃的东西没有妹妹的多啦,后妈凶我了啦,哑巴都得挨婆婆一顿骂,挨男人一顿打。
听罢女乃女乃的话,白玫深深地叹息了。哑巴身有残疾,已经够惨,嫁入这样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原来,这世上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苦难是没有底的。
西邻的一男一女小孩,都挺漂亮的。想不到,一个小小年纪,心灵是扭曲的。另一个,这么小,就要经常受怪病的折磨。他们也是很惨的。
之后,白玫又听到过许多次夜半哭声。每一次,都让白玫的心颤抖不已。每次听到过后的第二天,白玫都注意看哑巴的眼睛,可是看不出来,那双眼睛既不红,也不肿。白玫疑惑了,我是不是昨夜里做梦?观察哑巴的神态,也没有什么两样。奇怪。
终于,一个早晨,白玫在井台吊水时惊讶地发现哑巴的眼眶是青色的,脸也肿了半边,白玫悄悄用手势比划,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想,如果是她男人打的,她要帮哑巴讨个公道。哪知道哑巴一边“啊巴、啊巴”地发出声音,一边手脚并用地表演,告诉白玫,她是夜里起来,撞在凳子角上了。白玫无言了。
一个人过着这样毫无尊严、毫无安全感的日子,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说”?不告诉人,人怎么帮你?一味的忍,多么的软弱无用!白玫在痛狠打老婆的陋习的同时也对哑巴深深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后来,白玫看到一本书,尼采说:“唯有大痛苦才是心灵最后的解放者。”她忽然明白了哑巴什么也不“说”,是因为她经过了极度的痛苦,已经走向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