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闭塞的乡下,平常的日子都是大同小异,今天和昨天一样,明天和今天也差不多,无非出工、吃饭、睡觉而已。平常日子里,到了晚上,女乃女乃都会早早就上床,哪怕一时睡不着,她也会坐在床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地打盹。这天因了胖婶的来临而变得不一样了。胖婶走后,女乃女乃仍是平静不下来,从房间走到灶间,又从灶间走到房间。一边走,一边还气呼呼地说:“你个小冤家,是不是嫌你女乃女乃我活得太长了,想要气死我呀。”
白玫不响,她想,自己今天是有点过分了,允许女乃女乃生气,等气过了,也就好了。可是,女乃女乃的气老也平不了,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白玫本不想讲话,但是,她还是怕女乃女乃气坏了,终于开口说:“至于吗,女乃女乃,我要是真的得了羊气风,你老再气不迟呀。”
“你以为自己聪明?你不想想,胖婶明天一传,我看你以后怎么办?谁还敢要你!羊气风耶,不把人家吓倒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有半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了。”
“这样才好,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来烦我了。”
女乃女乃气得结巴,“你,你一直,一直不嫁人?”
“对!”
女乃女乃不再理白玫,弯腰到那只古老的大橱肚子里翻东西。
一般大橱,打开橱门,就见橱底。这橱不一样,橱门到高耸的橱脚之间有一个下坠的橱肚。白玫见女乃女乃半个身子都弯到橱肚里去了,有点担心。她虽然最讨厌找东西,但是因为刚才胡说八道严重得罪了女乃女乃,所以,她担心之下讨好地说:“女乃女乃,找什么?要不要你孙女帮忙?”
女乃女乃不吱声,一个劲翻,小小的房间里顿时弥漫了一股虽轻微但却很难闻的陈旧物件的气味。白玫的嗓子一阵难受,赶紧躲到外间去。
不大一会儿,女乃女乃拿了一个发黄的本子出来了,她说:“找到了。”
白玫想活跃一下气氛,开玩笑说:“这是什么?变天账?”
女乃女乃怒道:“捣蛋鬼!还文化革命哪,变什么天帐,是老照片。”
听说是照片,白玫来神了,她最喜欢看照片,尤其是陈年老照片。她几乎是一把就抢过了女乃女乃手里的本子。本子里夹着一些发黄的旧照片,白玫一张一张地问:“这是谁呀?”女乃女乃就告诉她,这个,是谁谁谁,也就是你的谁谁谁。那个是谁谁谁,你要叫他什么什么。翻到一张年轻姑娘的照片,白玫喊出来了:“哇!古典美女!这个,是我的什么人哪?”
女乃女乃说:“我要找的,就是她。”
“她是谁?”
“她是你的姑女乃女乃,也就是你爷爷的姐姐。”
“她在哪里?还活着吗?怎么从来也没听你说过?”
“死了几十年了。唉,纺纱织布、裁衣绣花、家里田里、写字读书做文章,没有她不会的,没有一样不受人称赞的,可惜呀,才活了三十一岁。”
“她的小孩呢?她没有小孩吗?”
“她是死在娘家的,没有出嫁,哪来的小孩?所以啊,真正说起来,你还不能称她做姑女乃女乃,只能是祖姑姑。”
“怎么会?三十一岁不出嫁?那么美,那么出色的人!”
女乃女乃说:“玫玫啊,你还小啊,知道的事情太少了。美、出色,就一定不会老死娘家?告诉你,这样的人不止一个。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
“女乃女乃,快说说她的事吧,我的心都痒痒了。”白玫央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