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插队当农民时,白玫常想:只要让我回城,哪怕是扫大街也好啊。可是,真正回了城,可以旱涝保收地每个月拿工资了,而且也不是扫大街这样的露天作业,却还是笑不出来。尽管她每天都跟自己说,有多少人家兄弟姐妹为了回城顶替,闹得不可开交呢,白玫,你多幸运啊,却发觉自己哪怕在笑,仍然不是发自内心。她想:人的就是这样的吗?还是我这人特别贪心不足呢?白玫有时心中若有所失,有时又自责不知足,一张脸讪讪地。
要是女乃女乃活着,白玫一定去看她,白玫想到,每次碰到心里有事,只要女乃女乃轻轻一句话,心里的疙瘩就会解开。
虽说白玫从来不讨厌烧饭做菜,但那是做给自己和家人吃,尤其和女乃女乃一起做吃的,女乃女乃一边动手做,一边动嘴讲古,乏味的事也就成了一项娱乐。炒菠菜,女乃女乃就说这叫红嘴绿鹦哥,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吃过的;烧黄豆芽,女乃女乃就说那叫金瓣如意菜,白玫说,我知道那也是乾隆吃过的;油煎豆腐,女乃女乃会说,这叫金镶白玉块,白玫就说,这个名字不好,一听就觉得咬不动,女乃女乃听了呵呵笑,说我重编一个,这个不好……。可现在身在工厂的大厨房里,一起干活的人不是女乃女乃,他们也不是不讲话,可是,白玫和那些话没有共鸣,而做饭烧菜是工作,换句话说,那是她的谋生手段,同样是做饭,干活的伴儿不同了,干活的性质不一样了,感觉当然也不一样了,一句话,白玫一点也不喜欢她的工作。可是,不能说,说给人家听,那是思想问题,说给父母听,那不是害得他们要和自己一样不开心了吗,白玫不想。
食堂工作是早晚两班倒,这点倒和白兰的公共汽车售票工作是一样的。妈妈说话了,我们两个大人都是上了一辈子的长日班,想不到两个女儿都要倒班。爸爸说,你就知足吧,人家好多行业还三班倒呢。妈妈说,这倒也是。不过,我总觉得有点那个……。
白玫本来就不喜欢当炊事员,但是一直不敢讲,这时趁机开口说:“我要是哪天能换个工作就更好了。”
妈妈说:“自己努力呀,我们可没有什么门路。”
爸爸趁机说:“夏天参加高考吧,白兰,跟你姐姐一起考。”
白兰说:“别,别拉上我,我一点也不喜欢读书。”
白玫想:女乃女乃老说龙生九子,现在算是看到实例了,同一对父母所生,自己是那么的爱读书,可这个妹妹,一样聪明伶俐的,可是,对读书一点兴趣也没有。钩台布、做玻璃丝玩具、梳头打扮,倒是无师自通。
白玫说:“让我想想吧。”
爸爸提醒白玫:“你今年不考,明年就超龄了,你妈提出让你顶职时,我就说让白玫参加高考好了,可是,你妈她急着让你上来。”
白玫说:“妈妈,你对我真好。”
妈妈说:“我是这样想的,先上来了再说,上来了保险,谁知道顶替的政策什么时候会变。如果上来了,想要复习参加高考,有利条件还多一些,再说了,万一没考上,也不要紧,起码工作有了。”
白玫说:“爸爸说得对,我已经这么大了,今年不考,更待何时?知识改变命运,上了大学,就不用再当炊事员了。我现在就想好了,今晚就开始准备。”
白玫是个不说虚话的人,从此,天天晚上看书到深夜。白兰说:“姐姐,早点这样,你就不用顶妈妈的职了。妈妈不上班以后,一点也不开心。而且,早退休,退休工资也少,起头少了,永远比别人少。”
白玫听了一愣,说:“真的呐,对不起。”
白兰说:“错了,跟我对不起什么呀,去跟妈说去。”
白玫想,当然也影响到你了,不然,你不会这样说。不过,她什么也不想说,有些话,多说无益,哪怕是亲姐妹。想到这里,白玫不由得想到自己当初被动员去插队时,白兰那舍不得的样子,心中很是不舒服,她想,还是小时候好,人长大了想得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