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已经游玩了,南京遇难同胞纪念馆凭吊了,雪滢回苏州,我则是南下杭州去了。本来苏州是应该去一趟的,不是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么,苏杭并称,可见苏州是不逊色于杭州的。但是我的流浪计划是一省一市,最重要的是我此行去杭州是跟团去的,日程安排较为紧张,于是只好忍痛割爱了。雪滢很仗义,亲自送我离开南京才回学校去。天涯孤旅,宦游人送宦游人,难免有些伤感。
参加我们这个旅游团的除了我这个年轻人外,其余的全是中年以上的。这些人全国各地都有,千姿百态,仔细观察,颇有意思。其中有一个自称是某地方检察院辞职出来的老头子,长得肥肥胖胖,宽皮大脸,厚嘴唇,大鼻子,两只小眼眯成一条缝,吵得最厉害。我们跟团的旅行社很抠门,从南京去杭州坐的是一般火车,长达7个小时的旅程里,老头子一直在津津乐道他的光辉事业,几个中年妇女围着他瞎侃。
人是虚荣的动物。大凡一个人,在一群或者一个陌生人面前瞎侃时,往往都是这样,努力的把自己最值得炫耀的地方抖出来,利利索索,毫无忸怩。对于自己的缺点和不足,倒是从来没有听见一个陌生人人主动的说起过。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大概陌生人是拿来炫耀业绩的吧。
老头子道:
“我在检察院工作的时候,办过不少大案子,有些案情牵扯较为严重,涉及人员复杂,所以我们大都是不了了之,装着没有看见。”
“那你们不怕被人举报玩忽职守?”
“谁会来举报呢,办案的查案的就那么几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不想轻轻松松的坐在办公室吹空调呢。”
几个妇女大笑。老头子继续吹牛:
“今天我虽然没有在系统里工作了,但老同事们都买我的帐,我有时候也回去看看,常常能够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好东西。有一次回去,收到了十几条好烟,我说,你们都悄悄的放在抽屉里,不如全部给我算了,反正现在我很穷,你们是抽都抽不过来的。有一个科长就说,老王你以后一个月来一次,办公室收到的东西,你来帮我们处理。我笑道,那你们的红包,我也帮着分分,怎么样?结果他们不吭声。那龟儿子们收了不少东西啊!名烟名酒之外,还有人给他们送钱送红包,精明得很呐。”
“那没有人来查?”
“谁来查,上面巡视组的来,首先是通知好的,什么时候来,有哪些活动,预先就搞妥了,办公室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搞一个大清理,巡视员来了,看到的全是伏案工作的壮观场面。都在一个系统内,谁也不想得罪谁。”
“我出来后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室,给他们当会计。因为我在系统的时候,负责的经济类案件,大学学的是经济法,工作后管的也是账目之类的东西。我去了那个房地产公室一个月后,为他们节约了二十多万的税费开支,公司老总找到我,说,老王,你真行啊,一下子为公司节省了这多钱,把你请过来真是请对人了。老板就表态给我3万的奖金,我没有说嫌少,只是说,只要把各个关节部门打通,公司的税费开支还可以再省。”
“为什么?”
一个女的问。
老头子吃了一块饼干,含糊着声音道:
“这个嘛,门道大了。只要熟悉中国的法律,商法民法税法你都了如指掌的话,应付那些经常来查账的工商部门就绰绰有余了。那些部门有些时候一个月来公司七八次,你以为他们真是来查账的?都是为了捞钱啊,你把他们喂饱了就可以了。有一次,一个税务部门的拿着过期了的法律条款来公司找茬,被我识破了,我很窝火,就直接登录中国法律网,把新的法律条款搬出来给他看,那人脸红了,不敢说话了。但还是厚颜无耻的说,他们大老远的跑来不容易,要发财大家一起发,多少给点小钱意思意思,我道,我只是公司管账的,没有财权,再说你这样明摆着不是欺负老实人么,要钱我想给也没有办法给。那伙人只好垂头丧气的走了。我看他们走了后,又直奔旁边的一家地产公司去了,不知道被他们用一个过期的法律条款骗了多少人啊。遇到这种。大多数公司都是舍财免灾,封点红包给他们就轻轻松松的打发走了。我则不然,我学过法律的,干过公检法工作的,我得看你的依据是否立得住脚,说服得了我,拿多少我很爽快,说服不了,靠边站去,所以当地很多想来我们公司捞钱的人恨死我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呵呵。”女人们附和着道。
“我不怕他们。有些时候甚至觉得他们简直就是小丑。我记得有一回,一个由政协和人大组织的调研团来我们公司调研,说是调研,大家心知肚明,说白了是来拿钱的。老板预先叫我准备了几个信封,说等那些人来了什么都不要说,就给他们发信封。等那些人来了,我如法炮制,没想到带头的却是有贼心没有贼胆,手都伸出了,又四下看了一通,确信没有人了,才接过信封。这个时候,走廊里却又有人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他赶忙把信封塞在袖口边,一步跑去沙发上,正襟危坐,神情甚是猥琐和狼狈,却是一副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样子。自己本来就是小人,还装做君子,这些人活得也真够累。”
“我的同学很多都在政法部门工作,其中有一个还做了省厅的领导,我们经常联系,回忆我们的大学时光,总是嘻嘻哈哈,当年的哥们儿气保持的很好。上个月在长沙,我们分别了25年的同学聚会,全班45个同学,全部到位,一问,好些已经是身价百万了。有些甚至是移民国外了。其中一个,当年我们班的班花,就嫁到新加坡,那次回来参加同学会,还带来了她的洋老公,几个老同学还逼问着她跟洋老公做那事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还坚持叫他们谈蜜月期的感想,真是一群疯狂的人。”老头子说完,得意的大笑。女人们也跟着咯咯咯的笑。
“你说你一个月的奖金也是几万,你的收入也不错啊,一年应该也是上百万吧。”一个女的好奇的问。
老头子清清嗓门,吐了口痰,使劲用脚抹了抹,接过话题,道:
“昨天晚上被南京的同学拉去唱歌,嗓子都唱哑了。我的工资和奖金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五几十万吧,没有那么多呢。”
“那都挺高的啊,很不错了。”
“我现在还有一个儿子在读高中,在我们那里的贵族学校,枫叶学校,大家知道吧,一年也要花过十几万,这点钱用起来也是捉襟见肘呢。”
“钱这东西,有多少都不够用的。”一个声音感叹道。
“你现在没有跟家里人住在一起么?”一个女的问道。
“没有呢,我女的带小孩在家里读书,我给她说,等孩子高考出来了,她的任务就是玩,到时候我带她到全国各地的风景名胜区转转,见见世面。高考苦啊,孩子苦,家长也苦。”
“是的,一家人里面如果有一个孩子高考,就是一个家人的高考了,我儿子高考的时候,全家老幼都出动了。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带着黑边眼镜的男人道。
老头子道:
“我小儿子是黑市人口,属于计划外的,他出生的时候,我大儿都上初中要参加中考了,大儿如今也是空军某师的副师长了。小儿就是明年的高考,学习刻苦,成绩也不错。一天他对我说,爸爸,考不取重点我就不来见你,我觉得这孩子争气。”
“你家很不错啊,孩子们都成器。”
老头子再次得意的笑。很多人上去给他要名片,要电话号码。一群人围着他,歌功颂德,溜须拍马。
六个小时过去,杭州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