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08

作者 : 潘小纯

我对他说:“算你讲得都有道理。对于一个起皱的花纹,我们乐意不乐意高兴不高兴去了解它的情况这还是一个问题呢。”

“大面积喷洒农药就是你现在所做的工作。”

在公园门口一座用黑色柏油漆过的小木桥上,她想找一个适当的词来渲染一下环境,但一时又无法找到,因此她老也不能把高高举起的手臂放下。她高举起手臂的表情,显得很苦恼。

(在公园门口,她因为一下子找不到一个准确合适的词儿而变得表情十分痛苦。)

他推开房门,走进来,问:

“人在不在?”

我知道是他来了,说:

“去医院了。”

“上班去了?”

“不,上环去了。”

他返身关好门,眼睛盯着我手里的活计看。

“你们还信这个?以前也是装着的,不也没起到预防作用,前些天才去医院里流的产,这你忘了?”

“我没忘。”

我理好鸡毛掸子,按照留下的字条,对一些东西重新做了布置。

“我知道,上环的避孕率又不是百分之百,几年下来,也就这么一次。”

“还用老方法,叫她吃苦。”他用手指抠着自己的脖子,放开,转个方向,抠到了我脖子上。

“叫她吃苦,”他说,“我从那地方出来,结识了你夫人,再通过她,认识了你。”

他的手指在我脖子一侧左半圈右半圈上半圈下半圈钻个不停,他说(跟着我走进南面的房间):“她呀,怎么比都比不上你的。我现在除了在诊所碰上她以外,在其它地方都很怕见到她。”他在后面跟不上我时,手指便离开我脖子,跟上了,马上又在上面钻扭起来。“有事时你总要避开些。”我说。“现在不会有事的,你老是这样。”他说到这儿,手指算是停了下来。他打开冰箱,试了试里面的冷气。我在内心竭力做着反抗。我把早晨吃剩的一个鸡蛋放在自来水下稍加冲洗,便把它放入到冰箱里面去。

“把门关上,”我说,“衣服被弄湿了。”

(他这时……脚跟踩着脚尖,他用自己左右两只脚……一只脚的脚跟踩着另一只脚的脚尖,两条腿儿相互交叉,并尽力往两腿内侧挤压)我知道这是一个预兆,便埋下头不去看他,并把一串别针扔进抽屉,迈开步子向外面院落走去。我这时候最需要的是阳光,是光天化日底下的一股新鲜空气,在外面院子里,就存在着我所需要的东西,(两个人一前一后拖着光照下的长尾巴影子,往外面院中慢慢走去),

“所以我说,”

我站起来,小心翼翼在用水泥砌成的几个礅子之间来回摆渡我笨重的身躯,

“所以我说你要多多地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你要学会克制,纵然这样做会觉得很难,”

“避开一日算一日,不去想这事儿,根本不想。”

“我下午三点要去财政局。”

十点左右,她一扭一扭拖着疼痛的身子,回到家中,一到家里,她便叫我把床铺好,把医院病历卡放在床头柜上。

为了能及时赶到财政局,我匆匆做好午饭。她在屋里床上忽然想起了什么,拍响床,说:“看看离十二点还差多少。”

“不是,还差多少,你去看看。”

“现在是十点五十。你行了行了,就换了一个避孕环,回来以后没停过,我下午要外出。”“你打个电话到门诊上,告诉他们,不,最好去找那个替我值班的医生……”

财政局。

“你坐着,我去翻档案。”

“是八零年一月份存档的,当时你还没来局里。”

他站在中国地图前听我讲完话,这中间他好像回头看了一眼地图,

半晌,他从里间出来,把我给他的那叠材料朝办公桌上扔下,说:“范围太大了,有这么多东西需要寻找。”“你一个人干,确实很累,”我走到他对面,“你不去找个人来帮忙?”

“今天没人,就我一个。”“你看我能做点什么,我们两人可以分头找。”

他又朝向身后地图看了一眼,“按规定,外人不能进档案储存室,不过,就来吧,”“来吧,反天今天没人。”

(财政局)

眼前两道木门,两道防盗门,铁柜高耸于房子内,在走廊进口的墙壁上方,印着“档案”两字,他拿出一串钥匙,拣了其中一把,插入铁柜锁眼,转动几下,门没开,也没听到乓一声锁舌的撞击声,换了一把钥匙也是这样,在第四次换钥匙后,柜门才被打开,我一边在他身后跟着走,一边闻着房间里由纸页、铁、房子墙壁这几样东西混合而成的那股气味,他半个脑袋从柜子门口向外探出去,手儿反指着柜里很远的黑暗角落,说:“那个年份的东西都在那儿。”我从他胳膊底下朝里探望,我说:“没准里面会安电灯。”

“安了。”他伸手摁开关,柜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从柜顶和柜底的隔层间隙里,同样有灯光穿过。“你先进去,按照编号顺序去找。找累了,里面有椅子,可以休息一下。进去打开通风器。”

“你去哪儿?”

“去另一层。”

当我安然坐在柜中的铁制椅子里,准备清理编号时,他也正坐在同我这儿的椅子一模一样的一把铁制椅子上寻找文件,那儿大概就是他刚才对我说的另一层地方吧。现在我明白了,我进入的是一只巨大无比的储放文件档案的铁柜,在建造房子之前,先在地面立稳铁柜,然后以柜子为中心,依次向上,在柜子周围造起这幢大楼。铁柜的一层,就是这楼房的一层。现在他正在下一层楼的铁柜中,而我是在他头顶上。我低头看了看从他那儿照上来的电灯光,心中觉得十分安稳。这时他在楼下,通过传话机向我传来声音:“是不是有在七八年五月打着蓝色标题的那份材料?请查一查,简称是——噢,是这样,它已经留存了。”“凡是有简称的文件,都很难找。”他对我的话没反应,我开始想到我这儿话机的键钮可能没被打开。而他又在传话筒那边说:“你找到副本了吗?把编号告诉我。”我没把手臂抬起,所以永远也不会找到被我胳膊压住了的在铁椅扶手上的那个话机按钮。他有些急躁,“你应该学会查寻,动作快点,这儿通风器坏了,我快要被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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