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15

作者 : 潘小纯

“我需要有人来扶一把,”吴源骑车转到槐树下面,

说:

“关于干涸的水沟……我昨日就这么想,水沟的基本外形应该不变,没变多少,沟里的残枝败叶要比老牛背上的黄毛还多,哪像我们现在的居住环境,任何东西都又平又滑,叫人看了觉得不舒服。”

说:

“当时没出办公室,你写到,我呆在一旁静静吃饮料,打扑克,几支乐曲下来,心情开始转变。”

说(吧):

“每一天下午都以三点钟为一个结算点,(点子里的学问),你写的内容也是这样,这只要从纸上涂涂改改的次数开始增多就能明白,你满脸通红,炉子被你拎进房里,炉子上面炖着一锅冬令补品,面对这番情景,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炉子那儿热气有多猛,我问你为何这样靠近它,你回答说,写呀写呀,关节劳累酸痛,可在哪儿凉气会多些呢?这一锅炖着的可是好东西,大补的。从炉子里掏出来煤,本来发生在这房间里的事儿与我无关,进来不进来,都由他一声呼唤,阿源阿源,你来把炉子掏一掏,拨旺炉火,事儿就是这样,循环不息没完没了,哪会有一刻钟一小时让人平安过去呢,能抽个空涂上几行就算不错了,”

说(吧):

“我重新拟出故事梗概,罗列出所有故事因素,健康的颓丧的务实的虚拟的有人无影的走到眼前或者跟在后脑勺后面的问路设立路标有完没完的填空补缺的学拼音不写汉字的有代价要干代价太高也要干的感到恐惧但又没有很多道理于是就去保险公司走了一遭出来后被人拦到人行道上再被赶进某个僻静处这时除了有一些钱财流失以外还有什么情况可以让我们感到幸灾乐祸呢,待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朝你我痛骂一顿,他在桌子上搁下皮包,招呼人为自己端来一碗辣味面条,一长条蒸笼被摆在远处的火炉上,有益的营养源源不断滋补着他羸弱的身体,(经过一线人员认真反复考察放弃了再拣起来有了营养再失去营养拯救大军冲锋陷阵又全面退却)饮食进补的单子丢了一张,但必须把它找到,但是其中有一张至今还留在我手上。”

说:

“全是过来人啦。”

我靠近炉子我其实也怕自己会像那锅被炖着的补品一样被人长时间放在铁锅里翻来翻去翻来翻去翻得全身粉碎。

“你是这么写的?就按刚才说的那样,”

“现在可是他们的事儿了,他想怎样就怎样。他骑在车上也不放过时间构思。”

管理员翻了那本《进攻村庄》,把书放在我面前,他穿过从书架上卸下来的一批肥宽的木档子,一步抢道走过来,(他的裤子被水管挂了一下),他过来是为了把自行车还给我,阴暗的车头倒影枕在了他整条下陷的地面人影之上。我开始追不上吴源了。

“该同他谈谈作品写作的领导权问题,”管理员围着我左右喋喋不休地说,“同他谈这个问题,同他仔细谈一谈。”

“他要我放手,我就由他去。”我说,同时拦住了伸到我脸上的槐树枝儿。

“他还有意翻出肚皮给同宿舍的人看,”我目示阿源,放弃斗争,“他们如此心狠,谁也无法劝解。”

“应该是无法接近。

从这点上来看,你并没有说实话。

‘由他写去,’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心里话。

同宿舍那三位同事对他的认识,比你我都深都准,”

“怎么讲?”

“你说写东西由他写去,是吧,你说这本《进攻村庄》,你曾经借给了他,是吧,”

“我只能由他去写,老相互缠着,有多大意思?像那位图书管理员,”

“哪位?”

“在槐树下骑我自行车的那位,”

“请我在图书馆中最讲究的座位上读英译本的那人,”

“他有《进攻村庄》的英译本在手上?你真有面子,我要看书问你借,从不问他借,《进攻村庄》还有英译本问世?这大概不会有假,现在快什么时候了,”

“由你来传达这一信息,我听了感到非常愉快,叫他来这儿,管理员先生,”

我为写这本书,在这书上结识的他,他起先颇有见解,也颇有骨气,书稿就在他肚中,

“在场面上

管理员并不忌讳吴源和我接触,这当中自然包括他从我手上接过去稿子,由他往下面写,开拓故事情节这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不,事到如今

我只能搁笔了,我

不但搁笔不写了

而且还把我准备多年的笔记给了他,”

“长年管理图书,使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一个好习惯,

你是否像我一样,也死过一回,基本上是完了,急救室的医生为我忙得团团转,呼吸器罩得我满头满脑,技术好的医生都来汇诊,开出的诊断书医疗单子贴在一块画着整齐方格的三夹板上,护士把板子端走,送到主任室,主任送到院长室,寄院长愁眉苦脸,丢开这一年医院的几份上交报表,跟着这块贴满单子的三夹板,来到昏迷不醒的我身边,

(看着看着)

我没想到我死去后会牵动

这么多人,

技术高有本事满怀善心的

医生

在人性命攸关的时候……就需要有这种医

生,但

医生们也怕这类事

怕自己没有办法处理好死人的善后工作,更怕误了病人的治病大事。像我一样,

大约死过去了两天两夜,

脑子苏醒后,仅仅很短时间,那个好习惯便第一个反映到我脑海中来,当时我的双眼还没睁开,但那个好东西在我半黑半明的眼睛内视中变成了图形,好的习惯在变成具象的东西时,你看它们,排个队伍也不同一般,既整齐又沉静,就像沉淀在罐底的饮料渣滓,紧密靠在一起,不向上冒出耀眼的气泡,我

在医院里被医生抢救治疗,

在医院外面逐步得到康复,脑子和眼睛虽曾晕眩,但只是轻度晕眩,从没使我失去知觉摔倒在地,当时我只是感到这世界上的医院都是新的,救护车也是新的,救护车比其它任何东西都显得矮小灵活,它们一部一部朝我驶来,浑身放着银光,我认为它们不断出现,对你打月复稿很有好处,准备好笔记,为了写这本书,你应该部份挑开粘在救护车上的病人的坏死细胞,挑开他们的皮肤,用手术刀去碰病人的躯体,我当时并不能立即来医院接受治疗,……等人来扶我,我等了好久,(是放水进入水库淹没我呢还是让大片大片的村庄为我而消亡),”

“进攻就是这样开始的?”

“这样的进攻条件

有多好,

呵,在这时吃进了,算谁的?

不过这么吃法也太损人,太危险了,

你没死去过,自然对此等事不太明白,”

“说起来这事儿也是不情愿做的,彻底的弃世观念能让人停止思维活动,书是十分好写的,但不能写得太凶,其实质

就是为了……我是说,在我周围总有一伙人能算作我的朋友,为了朋友,我要边写边谦让,边写边去远方的乡村柏油马路上跑步,你是不是可以也把这看成是我的一种生活,不过以后再说吧,这事儿究竟怎么办,要到你出院后才能决定,”

“我在这儿能坐吗?”

管理员想挪个座位,他从木箱盖子上拣起一些杂乱的东西,“行吧,”

“轻点就行。”

接过杂物,我请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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