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63

作者 : 潘小纯

皇甫甫为进入这所临街房屋的人所规定的众多细则之一是: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要相互结合。要不要把全部规定写在一张纸上,贴在人人都要经过的地方,让每个人心里都明白,督促自己遵循?要不要写?“要,还是不要,这问题有如儿戏,”皇甫甫朝我狠狠说,“写下来,由你保存。在这隆冬季节,人呆在这屋子里是比较清闲的,你应该利用起来,写点东西,像《细则》之类的。”“……之类是之类,可在我手上还有那本《进攻村庄》,之类归之类,你完全没把我的理想放在心上。像昨天一样,把我从实验室赶进厕所,替你校对什么公路不公路的玩意儿。”有几次皇甫甫说话时差点没把拐杖挥打在沿墙那一堆东西上。几次模索下来,《细则》的第一条应该就房子的大门做个实实在在的鉴定,别同以前一样,整天喊着房子要配备门,没门的房子四通八达没边没际,人进入了等于没进入,人呆在没门的房子里,同呆在旷野中是一样的。但细心观察一遍,房子不是都好好地装了几扇门在那儿吗?过了不久,又有人大叫屋子没门,但经重复打量,这儿还是有门的,院子有院门,屋子有外门、内门,……先在《细则》上写清楚,第一,房子必须设置坚固结实、使人能够相信其防卫作用的大门,每间房间均应设置隶属于自身的房门,房门被关闭,门内立即可以形成单独小间。我写一阵《进攻村庄》,写一阵《房门设置细则》,暂时依了他的心愿。有一次,他走进屋子……看她当时的意思,是要赶我出去,她说:“出去把院门打开,”我问她,有人打门铃了?“不,”她说到这儿,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不是有什么人在院门外打铃,而是外面人多,人多时,不会有什么好事情被干出来的。让他们进院子里来帮我扫雪,搬点木柴往火堆里送,帮我们干点活。这满院积雪,光靠现在这样用火来烤,要烤到什么时候才算到头。”我在她面前似乎又输了一阵,没雪落的冬天,现在能到哪儿去找呢?没雪同没门差不多,在这城市里,一般是找不到的。我在这方面同他们的看法很不一样,我在他们中间很孤独,这使我每天都处于逆境中,第二个火车站……熄火后橄榄枝从车窗下冒出来,我最怕自己在冬天想像火车因途中堵雪而半路停止行驶,停在紧靠始发站的第二个车站上,扫雪的人群围着巨大的列车拚命打转,他们依靠单一的扫雪方法,清除积雪,扫扫铲铲,最后能把我的思绪从车厢里悬吊出来,送入高空中,(最后列车也被吊起,进入没风没雪的天空之间),“往上面开吧,”“你把院门打开,叫外面人进来,同我们一起把积雪铲除掉。”真伯催我去开院门,因火车停靠站台的问题,我在忙碌中打开了院门……最后也不怎么听话,特别是像我这样老练的人,习惯在四周设置各类陷阱,因为这个外部世界,我与真伯现在只能通力合作,由我拿起剪刀,在一张红纸上剪了个大红的“悔”字,她搬来椅子,让我站上去,把字贴在房顶吊扇上,我把一些细软之物当作……真伯就是穷其一生精力,也只能接触到细软之物的某些部位,要知道在这里面可能存在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对此,同样要有一定程度的防卫措施。只是在下雪天会更难为我的(以在街外面的她看来:我已认识到了生活的高深含义),我很难再当着众人面,为她(这里不光有我在,多一些局外人存在反倒会被认为是可以接受的,迅速化解不利因素,形成处理院内杂务的生理机能)说些不着边际的好话,在红纸片当中有一根粗线条正好贴在吊扇中心凸出的螺丝帽上面,在那儿,化学浆糊被我涂得最浓,我从椅子上下来,心情开始变得浪潮般翻腾起来,我几乎再没有力量使双腿平稳落地,她跟我相比,心中的内疚其实要更多几成,她好像觉得自己在这屋内失去了站立的地方,所以不停在人眼前转悠,“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她随便走到哪儿,嘴上嘟哝的就是这句话。一块毛糙的织物横梗在我俩之间,它逼迫我们两人对周围的事物去讨好,去套近乎,它的热情是动态的。院子里的蓄水池在大量往空中蒸发着水汽。她等自己稍稍缓过一口气之后,给我指定了一个位置,让我先坐着,“这不关我事的,”我悻悻然说,“起码是被人推了一下。”“是这么感觉的?”真伯在我对面半蹲着,一边理顺头发,把发丝尽量往后推,“被别人推了一下,多好的说法,谁在你身边,难道他会这样漫不经心,”她身体往后晃了晃,还是蹲着,“天气酷热,也是缘由之一。”我说,不,不如由她把这话向我说出来,由她来说,“原因很多。只是不凑巧。天气一热,就会浪费许多时间。”“把水给我。”我以为她会递给我满满一脸盆水,不料我接到的竟是一块吸满了凉水的厚毛巾,剪字的活儿一开始就不顺利,她在一边做着设计,说不能从红纸片几个边角剪下去,要一直沿着画好的铅笔痕,向前剪,(剪刀口留在纸上有一长条创伤,把剪刀抽出来,噢,她说过的:我爱你),到一定时候抽出剪刀,她像生有许多手臂似的,手儿在我左面右面伸来伸去,我要她换个地方,或是换个姿式,“经常变动变动,换成新的体式,”一剪刀剪在这张纸的中心线以上两公分处,缓慢改变剪裁方向,在某一处剪成重叠的三个三角形,(最理想的活儿是剪纸工作),在这间房子内早已不存在什么让人难以想像的或者是非常抽象晦涩的(起码部份是这样)剪纸艺术的经常性命题(难上加难),我向她提及今后我必须按时回家,不能再在这儿如此没有顾虑陪她过日子了,“你说到了生活,以前你对此是一窍不通的。”她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下部身体一阵摆动,这会儿我背靠着身后某个电器按钮,有多少心事正无情地纠缠着我,“我是这样一个人,”我对正在用那块饱含凉水的厚毛巾擦汗的她说,“……从那年冬天在你这儿帮你扫雪算起,从那时到现在,”“你从来就不懂得区别对待,更不知珍惜别人的感情,从偷猎成功,到今天的彻底失败,是能比较出好坏来的,就只有像现在这样,你干吗还要老是在我这儿出丑呢,我可不是你身体下面那东西的过滤层,因为我心里很明白,(天知道那东西今天触及到的会是我体内的哪一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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