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65

作者 : 潘小纯

那天召开预备会议,在组织小组讨论前,她拿了《细则》草案奔到我房间里来,气鼓鼓对我嚷道:

“你写这份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周一、周三、周五,女浴室开放,周二、周四、周六,男浴室开放……怎么连这些屁也不值的条款也被你写了进去?你看你写的那些事情:澡堂食堂门卫的管理制度、车辆使用制度、月结月办的工资基金管理办法、外勤人员工作积时考核制度、夜间使用电力明火制度、使用空调的规定、夜晚值班制度、免费供应中餐的有关规定、每年职工公休制度、医疗保险制度、人身财产保险制度、独生子女学费家庭保育费医疗费等的报销制度、锅炉房作息制度、大楼清洁卫生制度、关于电器设备购进与保养的暂行规定、关于借用外来人员和本单位人员被外借的补充说明、关于职业培训成人教育年度技术测试的规定、奖金分配制度、入股问题、按照比率提取各类费用的问题、领导干部廉洁条例、对各类违纪现象的处理办法、各部门人员配置的规定、职工养老金退休金的试行办法,关于实行全员合同制的几条意见,”

“反正这部《细则》还处于起草阶段,你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我把她推向一边,没等她说完,便把她的话打住。我说:“草案么,人人都能提出看法。写这个东西,花了我半年时间。”

“照你的说法,我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要被《细则》考核一番了。”

“这倒是真的。”我说。“需要进行全面考核。”

“谁来考核寄事院长?”

“院长应该身体力行,作为领导,他应该成为全院医务工作人员的表率和榜样。”

“你说起院长的好话来,连气儿都不顿一顿的。”

我同意她的这种说法。

“院长也要参加考核,不能让他高高在上,免除考核……嘿,坐了院长这把金交椅,光吃饭不干活。”

“我就在院长身边,寄事院长还是能干些事情的,光每月全市的行业会议,就够他受的了,怎么能无故怀疑领导呢?”

我又说,

“我写,他点头,一部《细则》就这样出笼了。我等他对某个条款点过头以后,才接着往下写后面的条款,一步步写下来,历时半年有余。他脑子累,我脑子和手一起累。我们还要对《细则》进行补充和修改,使之更趋完善,内容更为扎实,更接近医院的实际情况。”

她把草案往桌上放下,径直拖了张椅子跑到隔壁讨论小组里去了。

我乘她在小组会上连续不断就各类问题发表言论时,将她的茶杯冲满了水。我自己也在一边拚命喝着会议上配发的袋装红茶。她每每说到一些激动人心的问题时,小组讨论的参加者们就会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呢,我可无所谓,反正不要脸面就行了。《细则》是在寄事院长授意下被写成的,我心里不会感到有什么负担。有的话,也应该是寄事的事,让他到讨论会现场来看看,这儿同院长办公室有太大的区别。大家仍然十分安分地坐在位置上不动身,房间里的墙纸,房子的高度和它的宽敞程度,房间内几扇门关紧后给人的那种乘坐铁路闷罐车的感觉,这些东西正好能提供给这些人昏头昏脑谈论所有问题时所需要的环境氛围。只有我不同,我可不会让这些混帐东西成批成批涌到我头脑中来,因为这毕竟太不像话了,这批坏东西围绕着发言者旋转,就像是有无数条软体昆虫在人身上做着可怕的爬行,对于它们的行为,会议可没有做出什么硬性规定来作为限制,(不依附任何条件,)(防备,防备,需要时应注意今后这批坏东西是否仍具有较强的对外扩张能力,)(我在厕所里冲洗了一下发烫的脸庞,重新坐回到位子上去了,)这也太不像话、太不成体统了,(她说等天气好转,)(可昨天还在下着雨雪呢,)(我临出门前忘了给你捎个口信,)她把邻座一位代表领到主席台上,并递给他一卷稿子,那人在台上拿着稿子,眼睛直瞪瞪望着我这边,他好像是同这儿某位代表约好了似的,他目光移动的范围很窄,老在我身边几位代表身上转圈子,她轻轻拍拍手掌,用中指指着台上那人,轻轻拍击手掌,像是在说明某个时间快要到了,接着那位代表开始打开打印好的稿件,脑袋对着稿件,从左到右(以他那儿为准)往横向里摇晃过几个字,没摇过几个字,他突然从台上跑下来,一直跑到她座位前,附耳同她交谈了几句,等他们商量好,他丢开稿子,奔上讲台,才漫无目标开讲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坐到我后面,用指尖戳我脊背,对我附耳诉说:

“那家伙一开始以为自己拿错了稿子,跑来问我要该讲的那份,我们没找到,商量下来,还是让他月兑离讲稿,自由发言,可我现在细细把这份东西瞧了瞧,稿子没错呀,他还是应该读这份东西的。”

“是这份,现在你拿着的(刚才他给你的)?”

“还是这个呀,一点没错。”她埋怨着翻起上嘴唇。

“那你刚才也没弄清楚吗?”

“他跑到我跟前……”

我说:“那你也跟着没看清楚?”

“你泡茶了吗?新到的红茶。”

“红茶不关新旧的。不过,袋装红茶比较清洁。”

“你老替我添水,自己不也来点?”

“喝茶麻烦,像钻进家里的浴罩一样,热蒸汽把眼镜熏得模糊。”

“你戴了几天眼镜?”

“半年左右。”

“深褐色眼镜架子,”

“是店里营业员替我挑选的,开价一百九十五元,最后以一百三十多元成交。”“只需半年时间就能习惯。”

“你回价狠。”

“是他自己提出的价。”

“你认识那家商店?”

“我对营业员身后的橱窗摆设颇有好感,我对他说了我的感受。”

“于是他便给了你这个价?”

“不,不,由于我老盯着眼镜看,在适当的时候又说了我对橱窗摆设的看法。”

(说不定这真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

“他便乘兴让你购买了他的眼镜。”

“不,由于我说了夸奖橱窗内某些商品的话,又在适当的时候提出我想在这儿买一副能适合于我的眼镜。”

“他还为你验了光?”

“左眼:350度,右眼:300度。”

“一般的近视,不配眼镜也可以。”

“不配不行,晚上在灯光下看书,看久了,眼睛酸痛异常,而且还流泪不止。”

“在灯光下看书看久了,会有此类感觉,你应该换个灯泡。不过,节能灯更损害视力。”

“我在这方面挺自由的,基本上能做到随心所欲。现在有了眼镜,书是读得更繁杂、更多了。”

“喝茶时,只需把眼镜往上面推离一点,镜片就不会被热蒸汽熏糊了。”

“要屏住气息,不能在喝茶时吹拂茶水水面,那股热汽浪回上来,会直冲眼镜镜片的。”

“此举是为了驱散漂浮在水面上的零碎茶叶和从水里泛起的浑浊泡沫,但这是袋装茶,不用这么吹的。”

“他快结束了吧?”

“台上那位?”她反问我,眼神中有嫌我多此一问的意思。(她沉默了数秒钟,她沉思了一下,)

她沉思了一会儿,

“气球。”

“什么?”

“我说他是只气球。吹胀了容易炸破。”

过一会儿又说,

“你看见过气球爆炸吗?我是说有意呆在气球旁,等它被人吹胀,让它炸裂。”她叹息着把手搭在我肩上。

“看一只色彩缤纷的球体爆炸,”

我知道她绝不是在对我说着糊话。“你真这么想?”我偷偷重复问她。

“他是只气球。他似乎每天都要在我面前出现几次。”

“这要怪您老要放气球玩。”

“这事不说了,都三十大几的人了,还与我纠缠不休。”

“我明天到街上再替您弄一个来。”

“叫你费心了,我真过意不去。等他下来,你再去办这事。”

我像傻了一样,尽量在座位上往一边退,最后右肋抵在了旁边一位代表身上。

“你叫我费什么心?快别这样说。”

“不要挤着我。那么挤,干什么呢?”

我稍稍往回动了一子,到这时我才想起来,她其实是坐在我身后,我尽往旁边挤也不能摆月兑她的魔爪。

我说:“买气球我不去,即使等他自由发言完了也不去。您叫他去买。”说完,侧身向旁边那人道了歉。

“你要安定下来。”她说着,拍了拍椅子靠背。

“还是很旧很旧的一副旧模样。”她在没人理睬的情况下说。

我开始面对主席台,全身心倾听台上每一位代表发言,看他们上台时紧锁双眉,态度拘谨,下台时神情昂扬,脸颊红润,透着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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