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67

作者 : 潘小纯

在电脑房隔壁一间房间里,我同医生一起,一勺子一勺子往油箱里加油料。医生说他想歇歇。我拿着勺子端了个瓷锅来到医生身旁,帮着把油迹揩尽,丢了勺子,把医生驮到床上,等他感觉满意后,才把灯熄灭掉,轻轻走出房间,把房门带上。但门仍留着一条细隙,好让医生在房内稍有动静,我便能有所察觉。我重新在电脑房坐定,一边整理村庄废墟的一些记录材料,一边照着同他们策划好的方案,在一条有一定走向的线路上再次确定通向废墟的公路位置。水管在路基下面相互盘绕着向前延伸,可它们到底该是哪些坚硬细长的条状物体呢?(从我对它们的认识理念上来看,它们应该是一批透明的物体,)(是迄今为止可以让我有所感动的一批物质,)(为啃食它们闪亮的外表所花去的时间,使我有一种满足感,)(我现在心安理得,而且能把握要领,)不要这么说啦,我还没记住它们各自不同的产地呢,我只是照着预先设想的方案,努力认清事物的本质,认识清楚什么是它们的个体本性而已(应该只是一面之辞),

“你过来一下。”医生在房里叫我。

“刚躺下,又找我。”我从房内把门关上,站到他床前。

“你刚才什么时候离开我的?”

“你不要说话,静静躺着不好吗?没事也使唤人。”

医生等我帮他把身子翻转妥贴,脑袋便从被窝中钻出来。

“把有用的讲给我听。”

“路面还是路基?”我问。

“不管是什么,讲讲啦。”

“你还是让我对你说路面喽。”

“说说发电的燃料。”

“大黑夜的,哪来的燃料?”

“电的燃料,被装在了箱子里。”

“装在箱子里?就那只油料箱,您老行呵。”

医生在我的注视下,翻了个身,并竭力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来。他脸朝里面对我说:

“一勺子一勺子装油,哪能呢。”接着他又胡说了几句话。

“装油入箱的活儿本来是由那些警卫做的,当时他们每天都干这活儿。下班时那些人浑身一股油味。”

“像我就做过警卫,历时一年有余。”

“装油入箱子,快,你在等谁呢?”

我顺着医生微动的背影,身体尽量跟着做一些上下蠕动的假动作,

“就现在装?”我再次把门关紧,一滑嘴,说。

“你也别这样套我了,我现在瘫痪在床,诸事都只好听之任之,再也没机会来管理你们了。”医生盖着的被面像波浪似的一阵颤抖,只要医生对我说的话有反感,对我的所作所为有意见,我想我应该稍稍做些退让,起码应做出以下一些选择:

“我离开你一会儿。”(我说。)

“听见你在叫我(听见了吗?听见了,没有人说没听见),”

“起码不要让医生内心的震颤和不安影响我对他的现状的判断,”

“对于结构的重建问题,我总适应不了,我认为它常常在困扰着我们,”

“他跟我相隔只有一张床位,但有时他人却倒在了那儿,在那种时候,有谁还会想到他的职业是医生?他背后一侧抵住床脚,一双手还使劲一捏一捏的,”

“不动他脑后那部份,可能不会产生大的恶果,这种做法实实在在是一项很好的预防措施,四位医生一起摁住医生,由我在后面推车,护士在前面引路,”

“她把医院楼房过道中的一扇扇玻璃门尽数打开,护士引路的方式会让人对医务工作本身有比较透彻的领悟,”

“措施之一,是四位医生摁住他的身体,我推手术车,护士在前面开道,最后让他躺在这儿的床上。”

我把医生扶上床,把散落在地面上的几件衣服拣起,“你发现没有,平时的用药基本上还是按照旧日我定下的配方来做的,”

“那是自然。”我说,态度之中充满了对他的崇敬之情。

“一个配方一套数据,我现在对此是越来越清楚了,大家都在咬紧牙根,”(我说,)

“是要把牙根咬咬紧。”(医生很单纯,像自然界中低等物质的简单构造)。

“我只是怕这儿没人来常住,除了你医生,谁还能这样照顾我,终年躺在这儿与我作伴?当汽车停在出医院大门后的第一条街的岔道口,司机问我往哪儿拐时,就在那会儿,你是否注意到,我就曾几次三番从汽车前座上返身望你?我当时心里好着急呀。等到决定你出院后的居住之所是在这儿了,我才高兴得不得了。”

“你对我的感情倒可以算得上是十分真切的。”他抓住床头拒一角,说。

他说:

“你算是比较听话,能同情人的。”

“一头北极熊。”我乘他说话的时候,暗自嘀咕。

“你是比较懂得同情人的。”

“是这样,但可能还有另外的方面。”我说。

“另外一个方面。”

“你刚才说我是什么?”

我一下子比刚才清醒了不少,“我说你做事老练得像过冬时在荒地上觅食的一群麻雀。”我的手和部份身体在他床前的狭窄空间内,正非常有倾向性地在向某一边滑过去。“而我在你床前恐怕只配做一只笨重的北极熊。”

“说我是一只小麻雀不好吗?为什么要把我看成是一群饥不择食的老麻雀呢?”

“退一步讲,我这头北极熊也可以在冬天出来觅食。”

“这儿是它的冬天?”

“这是我的想像。”

“不顾实际情况。”

“打针的时间到了没有?”

“每天注射,药量一定要控制得当。”

“我说,到时让你离开我一些时候,你能不能找到新的伙伴?”

“那人必须知道我的情况,我俩的个人条件应该差不多。”

医生用被子抹了抹嘴唇,脑袋可能是怕冷,往被子里缩着。看来一切问题都不会太大,养病的人呆在这儿,玩电脑的人呆在他旁边一间房子里,在配套的建筑物里面住着两个能互帮互助的人,

“没的多的。”

医生改变口吻说:

“立刻把他找来,你要换人,现在就可以着手处理了。”

“我在这方面一定蠢得很,和你突然说到了这个问题。”

医生眨巴着细缝眼睛,

“你的预计向来都是十分准确的。”

“你不用替我们今后怎样相处费心思,留你在这儿……”

“让人心酸,”

“你如果不当心的话,旧病会再次复发。”

“瘫痪在床不已经是很苦恼的一种疾病了吗?”

作者题外话:网友支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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