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84

作者 : 潘小纯

医生这时已把我和皇甫甫看成是阻挠这次搬运煤块任务完成的大敌了。这批帮工也真傻,居然立即在界石前面稀稀拉拉组成了一个圈子,只剩少数几个人仍在车子周围继续卸煤。“这批人简直没脑子,都去听他的,也不去打听打听,自己的辛苦费临了由谁来发。”皇甫甫接着高声嚷道:“谁围圈子,谁没钱。”在圈子圆周上站着的工人都听见了,但他们一时还没醒悟过来。医生忽然像泼婆骂街那样,在车上扯开瘸腿歇斯底里吼叫:

“你他妈的狗日的东西,我用自己的私房钱给他们发工资,用私房钱,用私房钱……”他好像也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有点荒唐,于是说:“围圈子的人我发,光搬煤的,我一个子儿都不给。”

“那好,搬运工的工资由我们来发。”我推着电脑移动架,对皇甫甫说。

“我们也用私房钱给他们发劳务费。”皇甫甫说。

“不动用金库恐怕拿不下来。”

“这是医生逼我们这么干的。”

“逼也逼不出更多的钱,我们给搬运工每人一些钱得了。”

“表示心意。”“他们这次要大倒霉了。”

医生人虽在车上,但对我俩的谈话却略有所闻,他到这时才真的感到光凭自己那点钱是远远不够使用的,他开始缓过气来,在车上催工人们快运煤,至于听他话围着圈儿的那帮人,他只能只字不提。这儿煤还在往下卸运,我却偷偷离开电脑移动架,钻入围圈子的工人中间,在圈子里他们人人都认真地拉起了手,等着煤被运进来,可直到现在,圈子中心那块地上连半块煤的影子都没见着,我对左右被我拉着手的两个工人说:

“你们今天可能要白忙乎一场了,医生是付不起工钱的。”

“没拿到钱,我们这些人是不会散伙的。”

“要拿钱,得去那儿搬运煤块呵。”

“是他叫我们大伙围在这儿的,围成一个圈子,不让煤从圈子里被人提走。”“他不发工钱,我们就老围在这儿不走。”

我说:“医生起先要拿自己的储蓄给大家发工资,不过,看现在他在车上的那副样子,这事恐怕……”

“恐怕什么?”“差人帮工,起码得付钱,怕个鸟。”

我说:“即使医生肯发钱给大家,但你们想想,光凭他那几个小钱,你们又能拿到多少?你们就值那几个钱?”我松开一只手,从人圈中探出半个身体,说:“我看你们还是散了吧,到车那边去运煤,你们在那儿干活,医生和我们付给你们的是从集体金库里出来的钱,入集体帐。”

“我们还是围在这儿不走。”

“围圈子也要付钱的。”

“我们不走。”

我说:“还是过去运煤的好。”

“到时什么事儿都结束了。”

“运煤当然比围着煤转圈子好喽。”我说。

一个帮工月兑下鞋子,抖掉鞋里的沙子,说:“你们这些院子里的先生,平时也不在外面同我们见个面,有事了,才跑来招呼我们。以前,就是在天井陷落后的一段时间内,你们这些人逃得一点影子都不见。(在平日里)附近村民知道这情景,所以一到晚间,我看呐,一到晚间,在村民中大概没人不跑进巨宅里来偷东西的,偷呀,偷呀,一直偷到现在这个状况,”“偷了个精光。”

“可现在我又回来了。”我退出人圈,拍拍手上粘着的黑煤屑,在这一大群工人面前,我好像想起了周围是怎样一个现实情况,我很担心自己不能适应这儿的环境。

“现在我又回来了,回到巨宅中,重新当家做了主人。”

“运来的煤足够让你在巨宅中用上一辈子,还有数不尽的生活必需品正源源不断从城里运来。”

我现在只注意煤炭的运输情况,至于其它物品的发运,还没被我注意到。我说:“现在院里的房屋还都空着,前些日子从北园河堤上卸下了一批裘皮服装,冬天御寒,这皮毛衣服最为要紧,天气冷呐。”

“有煤炭烧火取暖,即使皮衣未到,也了无大碍。”

“总是冬天么……有时冻得我牙齿直打颤。”我说着,真有些后怕。

皇甫甫忽然冲到我面前,他最后的一跨步,差点使拖在身后面的拐杖打在旁边工人腿上。他偏歪着拐杖,鼻子尖上的汗毛发白,又懂又不懂地对我说:

“那混蛋硬是把河对岸的煤车给拉到院子里来了。”

“通过哪儿?”我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是,不可能的事,竟然被医生变成了现实。”

“通过哪儿,他让车子从哪儿过的河?从北园堤岸上?”我说到了北园,相信医生可能会在对岸截下煤车,把煤运进院子。

“医生差人在对岸打了埋伏,早上七点左右,有一队煤车正好打那儿经过,是从城里运出的煤,经过盘查,发现他们同正在这儿运煤的车队同属一个运煤公司。”“这样看来,他们出城分了两条路走。”我说。

“起码分了两条路来运这批煤。不过,是分几批来运煤,现在还不清楚。”

“医生现在有没有再叫一些工人进院子里来卸煤?要另外再雇用一些人来卸煤。我们在这儿监工,让医生在院子内监工,估计要卸半天时间。”

“我要死在院子里了,”医生说,“已过河的煤,谁截,谁就触犯了天条。当时赶车过河就觉得滋味不对,在河面上有阵阵水气上升,白茫茫一片,天条就隐藏在阵阵白色气雾中,感觉酸呐。”

“天条是酸的?”我乜斜着眼,监视那帮运煤工人,对医生说。

医生点着头,又稍稍停顿了一下,从东面拄着拐杖走过来,说:

“在水雾里藏有天条,藏有天条呐。过河抢煤,我一共派了二十个人,人都是好样的,像我一样,不怎么怕抢别人的东西。煤车一到,大伙迅速从四面合围上去,不用说,在河对岸我们也能同在自己仓库里合围歼灭一只偷粮的老鼠一样,围住几辆车,大叫救救煤车救救煤车,我领头请拉车师傅抽烟吃糖果,”“不收那人一分钱。”“不收一分钱。等师傅满意了,看他面有喜色,再塞给他一叠钞票,你懂不懂,整整一大叠钞票。几辆煤车悄没声息过了河,上堤岸后,车子就钻进了北园。一场虚惊,弄到的煤填满了院子,今后要像我这么搞,从河对岸,从河的这边,在两条路上守住寨子的门。你敲我月复部,看它有多棒。”医生用拐杖向上勾住一根树桠,一用劲,树桠被折断下来。他递给我拐杖,示意我也照他的做法,上去弄根树枝下来。这时在我和医生身边,都是运煤工人在忙碌。“只要有煤,整个村子的气氛就会有所改变。”

皇甫甫当着医生的面也只能说一些让医生感到中听的话。“活跃,太活跃了,照这样发展下去,这村子、寨子都要变成煤天煤地了。”

“我们在这儿可以组建要塞,专门从事抢劫过往车辆的活动,凡是私人运输,可以让开一条道,但公司的煤车不能放过去一辆。组成两支打劫小队,每日分批出击,把城里那帮煤霸、盐霸抢得屁滚尿滚。”

“他们在城里雄霸一方,做着普通市民的压头神,可只要他们的货物一出城门,保管教它们不能被全数运到交货地点去。”

“要是他们亲自前来交涉怎么办?”

“我们逃呵。”

“不管他们是来押车,还是来同我们谈判,我们都避而不见,逃得远远的。”

“如果城里人前来攻打,我敢肯定,这儿的村民连同巨宅里的人,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谈就更不成了,我们抢了人家的东西,必然理亏。”“警察赶来……”

“赖帐呀,赖呀,坚决赖得一干二净,不然我们的行为在警察眼里成了事实,我们都得蹲大牢。如果城里往这儿长期派几个警察,维护交通畅通……那也好办,就像我刚才往拉车师傅兜里塞钱那样,也往这些狗日的警察兜里塞几把钱,只是他们的要价会比师傅们高。”

“要高出十来倍。”

“那也值。”

“恐怕最终会连累村民。”

“在这儿过日子的人,谁不跟你打马虎眼?以前巨宅里的物品不都是被村民三三两两拿走的?今天你在他们身上又拷问出了多少事情来?”

不过警察会迫使我们低下头,经过认真思考,让我们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来,又来了,前日一位警官曾在冰窟窿那儿盘问过我和医生,他面庞朝下,(当时他朝冰窟窿洞口踢了几脚,一群石子石块滚入洞内,使冰窟窿里响声震天。我说:“我自身就是这冰窟窿的一部份,而你则不同,你一辈子都呆在洞外,在洞外惹事生非寻衅闹事,哪里有警官不在洞窟外面生活成长的?又哪里有警官不在洞外光天化日之下闯出几件大祸来的?所有警官彼此都是在相对对等的条件下任职的,这些对等条件也只能在洞外形成,对于你,进洞不进洞,这种思考从来没在大脑中出现过,”)“你是说他没有进洞的可能性?”医生拿眼睛对着警察看,从他嘴里说出的话立即钻进了我耳朵,“条件只是外部条件,是一种非人为的东西,”“应该把它叫做……”医生的眼睛还是一点不偏盯着警察看。“进洞勘查是你我的事,可这又恰恰不符合做人的道理,”“是不符合做警察的道理,”

“你也想在这镇上当警官?”才把目光移开,就立即像讨了什么巧似的,医生让人感到他现在已不再顾及自己面前是否有外人存在,他正全力以赴,准备好一块可让我们在洞里深处稳稳落脚的软蒲团,并开辟出一长条透亮着灯光的活动地带,他说:“能学学他,了解到一点在外部世界做警察的情况,是我所以比你能力强,处理问题总在节骨眼上的原因所在。”他说完,把早先在冰窟窿中存放的一批煤箱指给我看,煤箱被摆放得井然有序,医生抖抖看累了的一双小眼睛,在墙上拧开电灯,对我说:“煤箱现在尽是空的,以前存着的煤炭用的用了,送给村民的都被送走了,后来我不放心,”

“后来谁能放心?宅院是您祖上传下来的,”医生找东西找了一半,抬起后背,对我说,“光您一人,现在若光凭您一人,这宅院不被那些村民瓜分了才怪呢,现在好了,我同皇甫甫为这所宅院付出了很多心血,特别是我,”

“我本人大概就只能如此了,对这院子,我是一点都没兴趣,一点不关心。”我对医生态度冷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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