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102

作者 : 潘小纯

早上我来展览厅的时候,外面街上雨雪如注,在雨雪中,汽车只能慢慢行驶,而且当时在街上除了公交车和菜市场里拉菜的汽车外,恐怕再也找不到别的车辆了。人们在半开半停的汽车周围毫无目的毫无目标地起哄兜圈子,他们恐怕是想为被困的车辆在泥泞打滑的雪地上增加一些美丽、但也是极为可怜的物体移动感,他们要靠自己移动的众多脚步,靠热乎乎从胸腔中呼出的团团气雾,把这些长时间滞留在街心的笨重家伙往没雪或少雪的街区推移,在汽车边围聚了这么多人,起码可以把汽车轮子不停打滑空转的狼狈相给遮掩过去。我早上来到展览厅,到现在已快是中午时分,我一直没下楼去看看街上冰雪融化了多少,反正我今天将牢牢把握住一点,只要外面公交车还不能冲破冰雪阻碍,我就不会带着医生和皇甫甫这两个瘸子离开展览厅。至于营业员和服务员,在以前我为展览厅首饰柜当警卫值夜班那段时间里,在她们开启或放下铁制卷帘门的事情上,我已对她们施尽了各种报复打击手段,她们当时对我的依赖,真叫我烦透了,特别是遇上像今天这种风雪之日,(或是一早起来就遇商店没电),这两个臭婊子臭娘们会双双学着南极企鹅的样子,在展览厅楼下门外一声不响缩着脖子挺直腰站立,干等着我从值班室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去为她们拉开卷帘门,到门外阶沿把厚实的冰雪铲除。今天这两个婊子正好遇到两个狗日的瘸子,他们成双成对在展览厅酒吧间里鬼混,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我说,你他妈狗日的天气,怎么就让这酒吧间里保存了春天的激情和夏天的火热了呢?怎么没在里面下点雪结点冰,没让门外面寒气吹进来,再说你们要鬼混,多多少少也应该带上我一起鬼混呵),

“这儿已是一对一了,除非你自己去找一个女的来,”服务员冲着我笑笑,说,“我跟医生,她跟皇甫甫,”

“去请一个女的来,反正今天你不用掏钱,”

“外面下着雪,我到哪儿去找女的?”我手中酒杯刚月兑手,四只手指便恢复了暖意,“到哪儿去找?”

“下雪天闲着的女人多着呢。女人一看见这漫天大雪,心里就会来劲,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这种时候她们容易想到男人,”

“大男人是女人的一条命根子,”

“在雪堆上躺一会儿,你也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的,”

“去下面门口街上找找吧,我们在酒吧等你。”服务员挣月兑医生怀抱,过来跟我耳语。“不走的,等你。”

“瞧他们的腿瘸,连自己都顾不上,”我捏了一把服务员的软月复,说,“哪会照顾你?”

“一对一是最好的配额,你跟她耳语也没用。来一杯吧,来,就一杯,不能兑水,不兑水。他兑水了没有?”

“我要等那些电工回来以后,再下去找女人,下去找女人,就在楼下雪地里找,”

“在雪堆旁找女人,”医生气咻咻地说,“找女人本身就是一对一的事,你叫我们怎么帮你的忙?服务员反正知道得最清楚,她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呷了一口不知是谁递过来的酒,月兑下眼镜,抹掉镜片上的水汽,电工们吃完午饭,三三两两走上楼梯,回到装修柜台里面,我戴好眼镜,摇摇头,让目光从近视中校正过来,电工们好像有约在先,他们一起先是下楼找饭吃,饭后顺街找一个烟铺,买几包香烟,接下来每个人都把买来的烟打开,在嘴里抽上一枝,朝街道僻阴处吐着浓痰,狠骂脏话,最后找到大楼进门,进门后不紧不慢在楼内兜几圈,当上楼的楼梯突然出现在面前时,电工们便纷纷在楼梯扶手上掐灭烟头,只要上楼走进展览厅,这帮电工全都会变个样子,一个个像归巢的鸽子,一头钻进装修柜台里面。“他们的机器声又要震得我耳朵发痛了,我可要找他们的老板说说道理去,能不能换台声音小一点的机器到楼上来作业。”服务员靠在医生拐杖上,*医生,“我要去他们老板家里,”她说。电工们进入柜台,都蹲在底下,被他们重新点着的香烟再次冒出浓烟,一群群烟团往木制吊顶上轻飘。医生说:“这儿的线路被安装得很一般,一般得很,”

“普通人喝普通酒……我要出去弄一个女人回来给你们看看,弄回来给你们看看,我一定行的,”医生抱住服务员哈哈哈大笑,“谁来管下面的人生活苦不苦?电工只顾自己干活,老板付给他们的报酬很低,谁来管他们的死活?”

“电工有自己额外的收入,凭这些收入,他们就可以到外面去找女人了,这是不是真的?有谁知道呢?”我感到脑袋发胀,脖子特别酸,我担心背痛病会在这儿复发,就在这儿酒吧间柜台前的皮转椅上复发,

在远处电工呆着的凹形柜台中,机器的轰鸣声重又响了起来。有个电工大概还闲着没事干,一直在朝展览厅北面高大的玻璃窗凝神呆望,他听到我们议论,把头转向我们这儿,嘴里叼着半根被唾液浸湿了的软绵绵的劣质香烟。机器声一阵轻一阵响,根本没个准。现在外面的雪积了有几指深,在医生脸上,雪的银光闪烁不定,在他的表情中时有困惑之感流露出来,医生对下雪是很敏感的,在这种时候,我把他的心境说浅了不好,说深了也不好,一点不说更不应该,他模模自己的脸,怕自己脸上此时会丢失什么东西,或者怕面庞在雪光返照中变得模糊不清,怕脸四边的轮廓线也变粗,他模面庞的手指也像生了根似的,一下子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电工把机器停下,刚停下又启动了一阵,但这次发出的轰鸣声却大为减轻。我此时不想同医生他们说话,现在我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怎样尽力避免背痛病在这儿发作,我不能在服务员、营业员面前痛得浑身哆嗦,在她们面前抖呀抖的,

“噢,对了,我已经没时间替你誊抄《进攻村庄》了,”医生转过脑袋来跟我说,他嘴里一口烟正好喷在旁边服务员红润的脸上,“我过几天把稿子交还给你,”“你许过愿的,”我避开医生的话,说,“你答应帮我誊抄六、七万字稿子的。她也答应过的,她至今没回绝。”服务员听后,立即说:“医生抄到哪儿,我就从哪儿替你抄起,他抄前面几万字,后面的可以由我和营业员一起抄。”“营业员不认识我写的字,”我说,“她恐怕要抄错地方。”“你写的字连我都有几个辨认不出来,甭说是她们两人了。”“让她们抄,其实就是胡闹,一部好好的《进攻村庄》,让两个女人来抄,”医生哼哼哈哈开始数落人。我没理医生,继续照着前面的话,对服务员说:“营业员恐怕会抄错地方,一部很好的小说,就是因为没人来替我誊抄第三稿,至今没法寄出去发表。你们总不能让我接着往下抄第三稿吧?(或者让我将这部没人来抄的东西一直搁在抽屉里,不向外发表,又接着去写下一部小说),”我说着,操起医生的拐杖,用力朝地面猛点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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