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一身浅黄细鹅绒睡衣的慧如慵懒地屈身缩身在徐长峰宽大的怀里。暖色的灯光烘托出一室的温馨。
慧如说:“长峰,今天是星期天吧?欣儿打电话回了吗?”
徐长峰哈欠连天,声调疲惫地说:“嗯,没有,我没有接到欣儿的电话。大概一切都好吧。学校毕竟不象社会上那么复杂。没有电话就是平安。你也别太为她担心了,想想那些贫寒子弟,同样是人啊,为什么我们总把自己的女儿看得高人一等了呢?是不是因为我们手里有了钱,就觉得我们的欣儿就比别人家的孩子尊贵了一些。不是我不疼欣儿,我觉得不要太宠爱孩子了,这对她将来独立面对生活是有好处的。”
慧如说:“这我知道,欣儿长这么大,我们真的没操什么心,我们俩结了婚就忙着挣钱,后来把给女儿钱弥补对女儿的亏欠。很乖的女儿,我们给她的钱她应该没有用在自己身上,你看她,不贪吃不贪穿,身上也不带金银。一直很朴素。工作辛苦时,只要想到欣儿,我就会觉得非常非常的值得。”
徐长峰说:“不过,我们常常说一切都是为了女儿,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虚伪。女儿能花我们多少钱呢?这样一想,倒有些茫茫然了。”
慧如说:“嗯,那我们为何要这么拼命呢?我们不如停下来,我们手上的钱,足够一家三口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徐长峰爱怜地轻抚弄慧如的头发,“我们在为社会作贡献嘛。企业里所有员工都指着这个企业养家糊口,无形中,我们俩肩负着为万千家庭的幸福。呵呵,等欣儿毕业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到那时,我们就退到幕后,该是我们享受一下一家三口天伦之乐。”
慧如说:“长峰,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欣儿,她谈了个男朋友,我一直不太放心,这个男孩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欣儿与其他女孩不同的地方就是重感情,两人走到一起,这个孩子看中的是不是我们家庭背景?如果走不到一起,欣儿就得接受感情的挫折。”
徐长峰淡淡一笑,“我们家的女儿,摆在那儿就是个无价之宝,我们这点家产算得什么呢。相信我们女儿的眼光,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不了欣儿的感情,除非他有过人之处,才会达到欣儿的标准。你不信吗?去看她的事还是往后放放吧。企业现在面临上市,大家正在做各方的努力,特别是你们财务,要经得起证监会的严格审核。等这件大事做完,我们俩去一趟欣儿的学校。”
慧如说:“恐怕等到那天,欣儿毕业,女婿都帮你带来了。我们还看什么呢?”
徐长峰说:“带来怕什么,只要欣儿喜欢,我们有什么反对的必要呢?我一向觉得对于孩子教育问题,尽量让她自由生长,欣儿在这种宽松的政策成长,可心毫不客气地说,品学兼优,知情达理。我到现在还坚持我的观点,如果我们处处掐着她,让她按照我们的意愿我们的方式生活,欣儿会获得成长的快乐吗?这岂不是我们替她而活了,这样的孩子永远成熟不了。”掐灭手上的烟,关灯。徐长峰说:“睡吧,很晚了。”
是夜,欣儿独坐在迢迢长夜中,小屋的灯早早熄灭。虽无月光入户临照,欣儿心里依然有片可以入词成酒的月光,手握旧词中淡淡温暖,意念中看到一只淡蓝色的蝶努力地飞渡沧海。李明达的来去,象一枚投入湖中的石子,让平静的湖面掀起层层漪澜。
秋天的阳光清清落落地洒在金黄与火红相间的行道树的枝叶上,风过耳畔如喁喁吟语,童话的意味让欣儿眼里涨满幸福。走在路上的欣儿沉在秋光艳舞的浪漫里。
前脚刚刚跨入公司办公室,一阵“咚咚咚”沉闷的脚步停在欣儿跟前,一个巨幅的黑影当住欣儿的视线。抬眼,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欣儿的同事周大力,看他面上少有的阴郁之色,欣儿估计周大力遇到什么麻烦。欣儿绝对想不到这个麻烦与她有关,故而给了周大力一个同情的眼神。
周大力在欣儿供职的公司扮得是个什么角呢?不过一个打手而已。没有具体事务,老板只在公司遇到货款纠纷时,派周大力出面摆平。
周大力人高马大、肩宽背厚,留着不干不净小胡子,皮肤粗糙,五官生得别别扭扭。近看不成,远看也不似玉树临风的挺拔,而如果给他一件破棉袄蹲在栅墙边,嗯,与一个拾荒人无异。三十多岁,依旧孤家寡人。如此粗俗的男人基本不能入欣儿那一双秀眼。
欣儿是如何看待他的,周大力并不在意。每次欣儿从外面回来,车上如有被退回来的货,周大力第一个冲出来帮着欣儿卸车。早上装车,单位里工人欠缺时,周大力也会帮欣儿装车。不待欣儿说谢,他颠颠地走开了。不曾对欣儿说过轻薄的言语,一直都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称呼欣儿为徐小姐。站在周大力的面前的欣儿宛如一个稚弱的小女孩。
单位男同事想在欣儿找点便宜,周大力不用开口,一瞪眼,这些男人马上就把头缩进壳里,谁敢惹这个不要命的主呀,也包括公司老板。周大力哄走众人,他也绝对不逗留,因而并未给人丢下口舌之快。
此时,欣儿面前的周大力一反常态,语气急促地对欣儿说:“徐小姐,你负责的泰森大酒店的帐出问题了。”
就这一句,欣儿脑子里就“轰”的一声巨响。内心忐忑不安,神情颇为沮丧,眼里里茫无头绪。这毕款子她周五去收的,支票交到财务手中,万无一失呀,问题出在哪里呢?急切的眼神盯着周大力那胡须错乱的口,等着说出缘由。单位里其它同事将头埋在办公隔断下,冷漠永远是人与人之间一道以屏蔽温暖的槛。
周大力看出欣儿的惊愕,举手似在拍拍欣儿的肩头以示安慰,但还是把手缩了回来。他继续说:“你先不要慌,我可以把事情摆平。”他非常体贴地安慰着欣儿,怕把这个小女孩给吓晕厥过去了。
“你周五收回来的支票,支票上开出的日期跟你拿回的日期刚好是十天,当时是周五吧,你直接交到财务,因为到了下班时间,财务就锁进保险柜了。今天去银行时,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财务向老板汇报这事,老板发了很大的火。打电话去泰森,人家说反正支票开出来了,没有及时入帐跟他们没关系。这种态度一听,分明想拖欠这毕款子。老板让你去交涉呢。”
欣儿站直的身子微微地摇晃,泰森大酒店里的主管是最难缠的。欣儿慌乱的面色失血,脸上冒汗。她才工作多长时间,从来没人对她说过支票入帐的限期。
欣儿讶异地看着周大力,呆呆地说:“是吗?那我赶紧去泰森吧。”身体凝重地转身,跺了一下脚,急急地冲出办公室。这可是一毕五万元的款子,五万元,这三个字在欣儿的眼前无限放大重叠。
周大力跟着跑出去,“徐小姐,你确定你一个人一定能把帐给要回来吗?”
欣儿几乎用哭腔说,“那我能怎么办?”
周大力说:“你可以什么都不做,我去。”
落难之时,能有个人站出帮助,会让人觉得人间似天堂般的美好。正是这个被众人视作粗鄙的男人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开酒店的都是道上混的主儿,有理可讲吗?欣儿清楚,她今天肯定拿不回货款,但不去肯定不行。
无助的眼神盯着周大力,心说,只有他,关键的时候只有他,他多象站在钟楼上的打钟人丑陋的卡西莫多呀。他的心至少比那些躲在办公室的家伙温暖多了。周大力傻呵呵地笑着说:“你不要感谢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不得别人欺负你,看到你受了委屈,我心疼。手就痒痒地想揍人。”
欣儿曾说,周大力,你如果谈一个女朋友,大力是会当作宝贝一样的保护她的。大力傻呵呵地乐了,谁能看上我呀。果然周大力懂得怜香惜玉,人粗心细。
周大力亲自驾上单位送货的面包车,带着欣儿直奔泰森大酒店。一路上,欣儿在空荡荡的意识里,心慌神乱。
到了酒店,周大力拉开车门,跳下车。欣儿打开车门,一只脚落地,被周大力推回到车内,“徐小姐,你呆着不动,这种事不是女人能出场的,车里比较安全一点。”
安全,天啦,看来解决这事需要动武的,欣儿的心公平安地乱跳。
欣儿说:“还是我去吧,你一个人能行嘛?”
周大力说:“如果你去能行的话,那还要我周大力来做什么?你到了现场只会让局势更加的复杂化,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办起事来利索。哼,这群小子皮痒了,我帮你修理修理他们。”
感激的泪水都滚出来,欣儿说:“大力,要小心呀。能说通就不要动手。”不知不觉中居然叫了一声大力,这让周大力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
周大力仰面哈哈大笑,然后大踏步走向酒店,并不回头,朝欣儿摆摆手作别。这种场面,好比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那般的英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