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打车出了左耳府巷驰出一段路程,心内无法平静。不知这一家三口是否会闹得左耳府巷鸡犬不宁、尽人皆知,或者欣儿真的被她爸妈揪着头发带回老家教去了。于是,秦芳让司机调头,重回左耳府巷。
站在门前的秦芳看到欣儿一家三口抱头痛哭场面够震憾她的心了,又想到欣儿这段时间所受的苦与委屈,依然执着不悔的心,秦芳不由得三分动容七分泪雨。
世间最真的最能打动人心的就是这千丝万缕剪不断的亲情,其它的感情都需要分析考验,或者在天长日久后性质迁移变故。而随手捧出来的亲情带着真实的成分,因其无庸怀疑,因而最珍稀。此生为父母兄弟姐妹,来生必相隔万里再无关系。
秦芳用话分开搂在一处的三个人。她声色嘶哑地说:“你们怎么了,欣儿好好的,哭成这样干嘛?”她自己的泪水却还未曾收拾干净。
搂头抱颈子在一起的三个人听秦芳讲话,这才分开。徐长峰长吁短叹,慧如捧着欣儿憔悴不堪的脸,心如针扎的一样痛。一时间很难从伤痛的情境走出来,大家不发一语,慢慢地等着正常意识的恢复。
半晌慧如才说:“欣儿,收拾东西,咱们回学校,有什么话先离开这儿,这儿我一分秒也呆不下去。”
徐长峰低头看到小桌子上那几只未洗的脏碗,以及碗里的残饭。其中一只碗里还掐灭了一根烟头,那是李明达扔下的,桌上没烟缸,他就把烟头掐在碗里。徐长峰的火马上就顶上来了。拾起那只碗,用力向屋外的那面围墙上扔去。抬脚就把小桌子给踢翻了,突如其来的“啪”一声响与紧接着哗啦一阵响,把在场的三个女人吓得一阵颤栗。
徐长峰是很少发火的一个有着优雅儒商口碑的男人,惊动他发火,想必痛到极点。他几乎用吼音说话:“那个臭小子在哪儿?他死到哪儿去了,今天有我没他,有他没有我。什么混蛋,居然让我的欣儿住这种破房子,吃这种喂猪吃的饲料一样的东西。他居然还有心情抽烟。欣儿,你找的是什么东西呀,这也算男人吗?嗯?什么个畜牲王八蛋。”
徐长峰大声地吼,那声浪把欣儿震得一阵阵胆颤,哑然无语,只顾着把眼泪淌完。欣儿此时的感觉无异于末日审判那幅画,有罪的人无从抗拒就被推到永火里。欣儿则感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确定自己的爱情高尚到无罪,可以在上帝那里讨价还价。
小屋里满是凝肃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呼吸困难。
慧如泪眼里的欣儿娇小瘦弱的样子,引发她母性的慈悲。“长峰,你先不要发这么大的火,看把欣儿吓成什么样了。”
徐长峰哪里容易熄去,继续大声吼叫,“我吓着她了吗?你不是说我太宠溺她了吗?我这才管教他你却站出来阻挡。欣儿,你说说,我每月给你寄两千块,你都用到哪里了,是不是全交给这小子去挥霍了?他是参加了赌博还是偷偷吸毒了?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白眼狼。是不是你被他胁迫的?啊——气得我肺都要炸开了。我肯定不能放过这小子,哼。”
欣儿说:“爸,是我自愿的,女儿不孝,给您脸上抹黑了。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我无法让您谅解我,如果您觉得我让您失了颜面,也找补不回来,我只能对您说很抱歉。您怎么处置我们之间的关系我都认了,只是您不能因为袒护我而把气完全撒在他身上。”
徐长峰一脸困惑地盯着欣儿,他说:“我徐长峰自认为是一个有着开明思想的人,我的思想年轻到与你甚至比你更小一点的孩子不相上下。我甚至在来之前还劝过你妈,这种事实我基本可以接受。可是,我没有想到事实糟糕到这种程度。这才短短几个月呀,你看看,都成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你说给我脸上抹黑,只要那小子有能力对你好,我徐长峰怕什么黑与白的。不需要问,那东西没人性呀。桌上的碗放了几天没洗了,你每天都吃什么的?欣儿,是不是几天都靠吃泡面过日子?你怎么这么作贱自己呢?我们要不来看你,以后只能看到你干瘪的尸首了。”
慧如说:“是啊,欣儿,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你看看,还有一个人样嘛。马上收拾东西,走。”
慧如在屋里找到一个纺织袋,胡乱她把欣儿的衣物往袋子里塞。慧如边收拾边说:“你还是我的女儿吗?要是在路上迎面遇着,我还不敢认呢?先搬离这里,绝不能跟那小子再往来,那小子简直就是吸血的魔鬼。这毕帐日后我们会代你讨回来的。”
欣儿说:“妈,你要我到哪里去?我还有个去处吗?”
慧如说:“什么话,回学校,住学生宿舍。”
欣儿想,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不如把口子捅大,将事实全部抖露出来,长痛不短痛,一次解决……“妈,我已经主动退学了,学校我回去不了的。家里我也不可能回的,那样会让你们颜面扫地,无脸见人。而且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只能跟他在一起,这一生,我绝对不可能再嫁其他人。我的幸福,你们让我自行决定吧。”
慧如听欣儿说退学了,心里不相信。于是,她把目光投向秦芳,秦芳知道欣儿是豁出去了,她就不再隐瞒,所以轻轻地点头。
慧如大脑眩晕,一只手扶墙壁,一只揉着太阳穴。秦芳说:“阿姨,您别太伤心了,其实上不上学倒不是太问题,关键……”秦芳很想说关键如何处理好欣儿的情感问题,可是话到嘴边,她看了一眼欣儿,把话及时收住。
徐长峰愤然地说:“欣儿,谁借给这个胆子的,你在不与父母商量的情况居然把离开了学校,你想瞒着我们到多久?都怪我,太放任你了。你还好意思说幸福,你现在过的是幸福日子吗?那个小子要是在我面前出现,我马上能拧下他的脖子。”
欣儿说:“什么是幸福,爸你懂吗?家有亿成资产那不同于拥有了幸福,茅屋草舍,织布耕种,未必就不幸福。我住在这简陋的地方从来也没有感觉过自己有多么的不幸。您给我的钱都在这里,这几年我一直积攒,没有乱花一分,您如果想收回去,现在就可以。”
欣儿从枕头下面把存折取出,塞支徐长峰的手里。欣儿继续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的东西,可何止这些呢?”
秦芳怕欣儿说出怀孕的真相而让徐长峰与慧如精神接受不了。所以秦芳说:“欣儿。”然后摆了摆手。
欣儿含着泪摇摇头。继续往下说:“何止这些呢,我还为他怀了孩子,这孩子已经几个月了。难道你们还没有看到我的肚已经隆起来了吗?”
徐长峰与慧如直到这时才警觉地看了欣儿隆起的肚子。慧如终于支撑不住,眼前发黑,多亏秦芳及时扶住,否则当下就跌倒在地。秦芳把慧如扶到床边坐下。
慧如声嘶力竭长哭不止。“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是我与你爸对不住你吗?所以你一定用这种方式报复我们。还是我们让你吃不饱穿不暖了,所以你就忌恨我们。”
秦芳掐了一下欣儿,轻声说:“你非要把你爸妈气死才开心吗?事情你也慢慢地往外抖呀,你这一子全抖出来,谁能受得了。”
欣儿孤助无力站在屋子中央,如中蛊的一片叶子,在秋天枝头至地面这短短的距离上作最后恻然的盘旋。她说:“没什么为什么,是宿命。”
徐长峰一拳砸在墙上,那并不坚固的粉被欣儿用纸糊上的,听到窸窸窣窣石粉掉落的声音。
秦芳说:“你们二老也别太怪欣儿,欣儿这人太单纯,对人重情义。有些事情抱着幻想,不过事以至此,你们总不能真的想要拔刀见血,你们就是与那人拼命,输了赢了能夺回来什么?名誉吗?还是欣儿的从前?因此,我觉得你们还是理智一点,事就这么大,我始终觉得人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只要大家好好的,那就没有解不开的疙瘩。”
慧如说:“秦芳,你见没见过那个男人,是你们同学吗?还是社会上的小青年呢?”
秦芳为难起来,瞥了一眼欣儿,最终说:“你们还是问欣儿,我无法做出正确判断。”
欣儿说:“秦芳,你不如直接告诉他们,那个男人是一个有妇之夫,还是一个大骗子。”
慧如气得咬牙,“你还有理了,怎么还执迷不悟呢?”
秦芳对欣儿说:“欣儿,这我可批评你了,你不能用这种语气对你妈,有事说事,不要带着个人的情绪。如果你不是你妈的女儿,她犯得着这么难过吗。将心比心吧。”
气氛僵滞,慧如气得脸色发白,以泪洗面。欣儿本来脸色憔悴,故而也如白纸一张。徐长峰手握着拳,好象要与人拼命一般。秦芳不知道如果解开这个结,束手无策。
欣儿感觉她就是那荒芜旷野上独立的一树半枯的枝,无法掩住深藏的忧伤,无力地摇晃单薄的躯干。她不是要故意地气爸妈,这事如果不从她这儿终结,那么如果爸妈到学生里去理论,给学校找个管束不力的罪名,会不会最终又把李明达给牵出来,最怕那个秦芳立场不稳定出漏子的。
徐长峰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欣儿,你是一个多乖的孩子,我们一直以你为骄傲的。我们不追究你是为什么退学的,你一定有你的难处,你肚中的孩子问题我们再作商量。今天让我们看到你就好了,我们回家吧,好好地调养身子,把这些不愉快的事统统忘了。”
慧如心也软了下来,真把欣儿逼上死路上,她也活不成。她说:“我们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什么大麻烦,所以你不敢告诉我们,住在这里不敢回家,受了很多委屈。是爸妈对你关心不够。现在我们来了,你放心吧,孩子就是犯再大的错也是我们的孩子,父母没有什么不能容忍的。收拾东西,跟我们回家,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说着,慧如很吃力地站志来,继续帮欣儿收拾。
欣儿说:“妈,你不要忙着收拾这个,我不能跟你们回去,至少现在不可以。”
徐长峰说:“你还要继续在这里过日子?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还有一个人形吗?”
欣儿说:“我不可能跟你们过一辈子的,你住在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也许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我会回家的。”
徐长峰与慧如五雷轰顶。刚刚平息愤怒的徐长峰又暴发了,几乎要咬碎牙,“混帐东西,你这么做只会败坏我们徐家的门风。女儿未婚生育,你叫我们以后怎么在人前做人呀。我们徐家不是一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关起门来任外面风声四起。我们是要在社会上行走,是要见人的。”
慧如更觉得撕心一般的疼痛,抬起沉重的眼,看着瘦弱的欣儿,又重重地把头垂下。实指望把欣儿劝回去,然后再作工作,让她把孩子打掉。可是欣儿立志要生下孩子。慧如嘴中轻语,“怎么生了这么一个东西。”
这种状况都是欣儿预见的,她并不吃惊。只是看到爸妈伤心的样子,坚硬裹着的心却在扯扯地疼痛。
欣儿说:“爸妈,女儿并没有胡来,只是女儿太爱这个男人了,没有办法放弃这种爱,所以才以身相许,你们也相互爱过的,你们能体会女儿的心吗?”
徐长峰说:“我与你妈是爱过,现在也很相爱,可是我们在上学的时候也没有同居,我们在结婚几年后才要的孩子。你呀你呀。未婚先孕,要是换作过去,是要被游街示众,沉水溺死的。你太令我们失望了。”
慧如说:“那个天杀的男人是谁,你把他交待出来,我去与他拼命,我豁出去命不要了,也不要让这个东西过得消遥。”
说着,慧如从桌上绰起一把水果刀,拽着欣儿的手往外走。
欣儿说:“你这么激动,我又怎么敢带你们去呢?不过,你若是杀了他,那还不如先把杀了呢。犯得着这样嘛。这社会上哪天不死人呢?您当我遇车祸死了,或者得到什么不治之症救不了了。这样一想,你们心里肯定会舒服的。”
徐长峰说:“我们把希望全部地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就这样报答我们吗?我觉得活着已经没什么滋味了,还不如与这个家伙来了鱼死网破的了断。快带我们去。今天好让你看到你爸妈双双倒在你爱人的刀下。”
欣儿赖着不走,慧如死命地拉着欣儿。徐长峰嘴里这么说,可也站着不动身。他是一个大男人,有一些理性。话说得狠,终了还得面对这个现实。死是大智慧,可如果用在这种事上就愚蠢之极了。
秦芳说:“伯父伯母,你们这样激动也于事无补。在你们的眼里欣儿还是一个孩子,但是欣儿做这样的事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情感,有自己的爱好。我是欣儿最好的朋友。起初我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可是后来觉得欣儿爱的深情,爱的忘我,我就慢慢被她感化了,我能理解。你们怪她指责她,只会把她往死路上逼,真的是要把欣儿逼死了,你们还能活吗?你们看看,她虚弱到什么地步,赶紧让她在床上躺下吧。”
慧如说:“还活个什么劲,女儿不听话,我们以后会被人笑话死的。我们辛辛苦苦的工作,是为什么呀,还不都是为了她。这样想来,得不偿失。”
秦芳说:“其实事情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现在未婚先孕的事何止是欣儿一个人。在我们大学里这样的事也是有的,暗自去医院把孩子做了也不少。只是欣儿太在乎这个男人了,她一定要用这种形式向这个男人表达爱,虽说是独此一份,可我觉得其情可悯,我若是一个男人,我一定会全身心爱她的。人活的方式有若干种,不是老祖宗遗传下来的方式才可取。我还是那话,只要自己觉得开心,那就去做吧。如果有一个男人值得我这么去爱,我可能会走在欣儿前面。”
慧如刚才太过着急了,她与徐长峰管理着那样大的公司,处理事务能力相当了得。听秦芳讲了这些,自己也稳住心神。看着欣儿这副人比黄花、楚楚可怜的样子,敛了气,余下的柔软母爱,抱着欣儿,心肝宝贝肉地喊着,痛痛地哭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