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时,秦芳说,头有点晕,欣儿说,谁让你贪杯,快成了一个酒吧女郎了。秦芳用手指为勾了几下乱蓬蓬头发,风风火火地赶去学校。
欣儿穿一件大红色半长大衣,里面穿一件米白色的半高领的细毛衣,瓦灰色的裙子,小高帮的棕色软牛皮靴子。两侧拈两缕头发于脑后扎成一根细细的小辫。
她出现在办公室时,便是初冬微寒里一道惹人的风景,如同饮尽了春天的雨水的白海棠错时盛开在冬天的枝头,让人怜惜。娇柔,鲜活,灵动,引来偷观的眼神,嫉妒的,委屈的,婬邪的……忽闪忽闪,从不同角度不同位置暗暗放射过来。
周大力闪身进一扇门内,手里端着一只巨型茶杯,故意掩在口边,垂涎的目光被欣儿身上炎炎的红折射来的光芒刺得他感觉到痛,忍着痛,继续目不转睛地瞅着欣儿绰约的身姿,不觉杯中的茶水象一条细细涓流一般滴落在脚尖。
欣儿坐到办公桌前,行政部文秘将几份要货的传真件放到她的桌上。随口夸了一句,“徐小姐,你太漂亮了,来我们公司你就不觉得委屈了吗?”
欣儿微笑不答。欣儿看了要货的量比较大,皱了皱眉头,今天工作任务不轻,不敢怠慢,她背上包叫上送货司机,带上一个搬运工。
仓库那边,那个瘦瘦弱弱的小搬运工行动迟缓吃力地搬了一只沉重的箱子,欣儿看在眼里,轻摇头,心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也出来干活了。
没办法,以他这种速度,装满一车货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欣儿的手落在一箱货品上准备搬起,正要用力,一双大手同时压在箱体上,不让欣儿搬。“我来。”浑厚的男声,不容置疑地强调。一声“我来”,足以让人不想抬头而去幻想那怀抱里暖意如何可以收容所有的无助。
欣儿抬凤目,落入眼帘的那个人不曾改变的粗糙的脸,胡须上还沾着如水雾一般细碎的水渍。没的说,欣儿抽回手。不知怎的,即使这么一张不干净的脸猛然出现在眼前,欣儿居然并没有产生恶心要吐的厌恶感。
周大力撂了三只箱子,抱在胸前,下巴壳顶住箱顶,呵呵地笑着送上车。欣儿只落得在一边看的份。
装满了货,李大力让司机回去,自己坐上车,招呼傻站着的欣儿上车。欣儿坐上副驾位置。
欣儿问:“大力,怎么要你来开车了?”
周大力说:“我在公司也没事可做呀,不如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你看,我要不去,你这车货什么时才能送得完呢?你看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来上班,你家男人也真够狠心的。”
欣儿微微低头,她在盘算着怎么跟周大力说起顶替李明达出场应对爸妈的事。车上只有她与周大力,这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周大力挂上档,车驰出仓库,拐出公司大院。
欣儿迟疑半晌,左右为难,然后,她用低低的声音怯怯地说:“大力,我其实还有事求你。”
嘎——,周大力急踩刹车,只听得车后一阵零乱的刹车音,又听到从车窗传出的叫骂声:毛病,二五,神经病……
周大力神情极为严肃极为认真地瞅着欣儿,他真的想不到,他在欣儿这里还能派得上用处,“你刚才说什么了?你能再说一遍给我听吗?”周大力对于自己听力一向很自信,只是此时有点怀疑。
欣儿玉齿轻咬下唇,很为难的样子。“大力,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那么当我的话没有说。”
周大力说:“你没有说,又怎么知道我不方便呢?是上刀山?下油锅?还是上天上去摘星星?只要你不拯文的,武的,我周大力不含糊的。”
欣儿浅笑,摇头。“不不,没那么严重。我想让你帮我顶替一个人,我的爸妈要来了,可是——”欣儿停顿下来。
周大力急了,“有事你就说嘛,你们女孩子怎么一说事时就不利索了。”
欣儿说:“他不方便出面,我想—让你——假装—暂时代替他,把我爸妈胡弄过去,你看?”欣儿一脸的羞红,粉艳如桃花,周大力努力强迫不沉溺在欣儿的又一种美幻里。
周大力长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哦——,这叫啥帮忙呀,不是可以,是太可以了。只要是你徐小姐的事,大力绝无二话。别人要我帮忙,我会掂量着办,你是一个例外。就是抹脖子,大力也绝不装孬。”周大力把手掌在他那粗壮的脖子上使劲剁了几下。
欣儿呵呵地笑,“之后我会有酬谢的,买几杯好酒送你。”
“得呐。”周大力如登科中举那样开心,踩油门,上档,车向前飞奔而行。周大力说:“徐小姐,你也不怀疑我有什么目的一直想帮你。其实我这种人能够被你看得起就是我的造化。我是什么东西呀,一个混混,用你们文化人的话说,叫做流氓。表面上人家怕我,实际上哪个人心里不把我祖宗八代都骂个十回八回呀。你说,我愿意这样吗?那有什么办法,长相是爹娘给我的,没文化是天生的。只能靠股子蛮力混口饭吃。不过我这人怎样你徐小姐看出来的,心肠并不歹毒。不然,你这么漂亮小姐早就躲我远远的了。”
欣儿笑着说:“别人瞧不瞧得起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可不要轻看自己,在你的身上有不少优点的。”
周大力听到欣儿这么评价他,心花怒放,眉飞色舞,继续马屁,“徐小姐,你笑起来更漂亮。我喜欢看你笑。”
欣儿说:“是吗?大力,用在女人身上的赞美不一定是这两个字。女人的美若是在外的话就象花一样,总有枯败的时候。女人的美如果生在内,那么这种美可能会活得长久一些。因此,你不需要说出口,心知最好。”欣儿想,我跟这个粗粗的汉子说这些,他能理解吗?
周大力果然不解其意,他说:“什么在外在内的,反正我觉得你长得漂亮,象仙女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女人。就是电视上的明星也不如你好看。你男人真有福气。”
见车行的方向不对。欣儿说:“大力,你往哪儿开呢,这不是去我们送货的地点呀?”
周大力说:“没错的,道路我比你熟,不会把你带到爪洼国的。”
车行到左耳府巷的巷口,周大力停下车。他咧开嘴一乐,“徐小姐,你到了,下车吧。今天你在家好好休息休息,货我帮你送到,肯定不会误事的。”
欣儿说:“你——,这合适吗?”
周大力说:“让你一个孕妇送货,那才不合适呢。去吧,好好回家躺着。”
似乎有一些些的温暖在这初冬的季节里带着珍贵的感觉传给欣儿。欣儿看着周大力,些些感动在唇边颤动。她今天感觉到肚中的孩子反应有些大,很想休息的。难道他也象那个躲在钟楼上的敲钟人吗?
欣儿说:“那我下车回家了,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你开车别太莽了,小心点。”
周大力说:“帮你做事,我心里特别的快活。回去吧。”
欣儿拉开车门,周大力又说:“徐小姐,我能问问你,你是不是同你的丈夫吵架了。不然——”
欣儿说:“大力,不如我叫你一声大力哥吧,你不会介意吧?”
大力说:“我大力没有人看得起,你别说叫我大力哥,就是叫我大力弟,我也乐意。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心里暖洋洋的。好,你就这么叫吧。”
欣儿说:“我叫你大力哥是有目的的,这样,我就将我的秘密告诉你,我也不能不明不白地让你帮这个忙。”
周大力说:“你要是信得过我,你就说吧。你要是信不过我,那你就不要说,我虽是一个粗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拎得轻的。”
欣儿说:“你知道我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吗?”
大力说:“这话是怎么说的,你的孩子当然是你丈夫与你共有的啰。”
欣儿说:“没那么的简单。来这里上班之前我是一个大三学生,我爱一个男人爱了他三年,但是他是一个有妇之夫,他们正在处理离婚的事,暂时我不想让他裹到我的事中来。我父母来得突然,只能找一个人出来帮着应付一下,你明白了吧?”
大力说:“原来是这样呀,怪不得大家在背后都议论你呢,说你这么年轻就怀上了孩子,一定是被哪个大老板给包养的。我听他们这样的损你,举拳就要揍人。被大老板包养的女人还用出来干活吗?那些笨蛋就喜欢背后编排人。你的那个男人是哪辈子修来的福,贪上你这么个又漂亮又贤慧的好女人,睡着了都要笑醒呢。”
欣儿说:“我爱这个男人,胜过爱我自己。大力哥,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懂了。”
大力说:“我是不懂,可我懂得怎么对女人好。要不然我帮你去出出气,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子。离婚怎么了,有多大事,你这边有事他就不出面了?”
欣儿说:“你呀,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不是跟你说了吗,不是他不出面,我不想让他出面。不能授人以柄。”
大力又嘿嘿地笑,“什么叫授人以饼,这饼是怎么做的?徐小姐,我也就是这个能力,其它的我也不会呀。不过,徐小姐,我这副长相和身板好象与你不相配,这能骗过你爸妈的眼睛吗?”
欣儿说:“你只管出面,话也不用多说。明白吗?我自有安排。”
欣儿到家后,上了天台。初冬的天空有着无遮无扰的开阔与宁静,看不出悲喜的痕迹。紧锢的心慢慢放开,依然无法走出四围的困惑。向远处望,回忆那轻易沉湎的熟悉的怀,十指相握时的醉意,可是那幸福远在城市的边缘,越来越象一个传说的样子,它将要把她带到哪里呢。泪出眼眶。即使如此,如果李明达是茶,活该她是那茶盏里缠绵不散的一缕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