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如一百个不情愿与这种看上去没教养没层次的男人同桌吃饭。徐长峰手捂胸口克服着心痛。他爱若至宝的女儿莫名其妙地跟了这么一个低俗无趣的男人,怎么看,这个男人的身上绝无半点文化素养。他一个崇尚文化的家庭怎么能接纳这种粗俗之物进入呢?如果说这种男人将来成了女婿,无异于把徐长峰与慧如的心搁盐水里泡着。
欣儿说:“爸,妈,我知道你们很失望,不过明达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你们不给他面子,你们女儿的面子总得要给吧。你们的女儿以后还要与这个男人在一起生活呢,还需要他的关照呢。我们毕竟有过血缘关系,我也知道这顿饭吃完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有很大的调整,那么这个形式总得要走吧。”
慧如说:“好吧好吧,既然你们把吃饭看得那么重要,那就吃吧,只是这顿饭会吃成什么个结局,我不知道,也许是我们这个家的散伙饭。”
徐长峰忍了半天,她说:“欣儿,这就是你的品味?这就是你的眼光吗?让爸爸大开眼界。吃吧,吃饭吧。慧如,吃完饭,我们连夜回去。”
慧如点头。
四个人走出左耳府巷,慧如对欣儿说:“还去珍珠饭店吧,我们吃完收拾行李方便。”
慧如与徐长峰打了辆车先走了,至于欣儿与这个男人怎么去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周大力与欣儿拦了一辆车跟在后面。周大力模了一下有些发红的鼻头,他说:“徐小姐,你的爸妈是做什么的,看上去很有派头,我看不是局长,也该是一个大老板吧。弄得我很紧张,对不起,我是不是没有表现好?”
欣儿目光木然看着车窗外流逝的城市风景,心思慢慢地沉入到萧瑟的沉寂中,心情一时无法找到归依的支点。她并未回答周大力的话,也许根本就不曾听到发自周大力口中的声音。周大力瞥了一眼欣儿,无趣地不作声了。
珍珠酒店中餐厅,徐长峰选了一间包间坐下。没什么话可说,气氛非常的沉闷。
包间的温度比较高,周大力用那贼眼扫了扫徐长峰与慧如,心说,看这两人的气度,我想至少也是市长级别,我前面可能低估了他们。他这心里直打小鼓,越发的觉出与他们之间的尊卑感。身上发汗,月兑了外面罩着的西装,露出里面那件成色更旧的破旧衬衣,而且穿在他的身上,那件衬衣好象小了很多,紧紧地抻着他那结了板块的身体。
慧如用眼角的余光看清周大力的举动,更令她心里无比的烦躁。如花似玉的欣儿怎么被这种男人搞到手的呢?说什么也晚了,孩子都怀上了。
欣儿禁不住乐了起来。周大力左右看了看,又看看自己领带撇向一边,衣襟炸开的前胸。周大力手指刮着下巴的胡须,面露窘态,又将西装穿了起来。
侍应生给在座的每一位递上酒水单。徐长峰也不征得周大力的意见,拿过酒水单来,点了几道价格不匪的菜。周大力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他口袋里能带着几个钱,徐长峰选了这家酒店时,他这心里就发飘,又点了这些个菜。
他只当徐长峰在试着他的诚意,来之前他曾信誓旦旦地说由他来请这顿饭,又不好说身上的钱带的不足。心里慌神,额角出汗。饭吃完之后大家扬长而去,他又怎么收这场呢?这种大酒店,任他是什么道上的,霸王餐是没法吃的。
席间无语,周大力仗着胆子举杯敬酒,徐长峰与慧如连起码的礼节也不给周大力,各吃各的,并且只象征性地吃两口眼前的菜。把半弯着身子手里托着酒杯的周大力凉在一边,周大力坐也不是,站着又尴尬。
欣儿说:“明达,不是让你不要说话嘛,该吃你就吃。没你什么事。”
周大力就坡下驴。既然如此,这些好菜不吃白不吃,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执着筷子,风卷残云一般。
这样一来,徐长峰与慧如便不再动筷子,又实在看不下去周大力的吃相。
慧如说:“长峰,你吃好了吗?”
徐长峰点点头。慧如说:“那我们走吧。”
徐长峰起身,扶着慧如往外走。
欣儿说:“你们就这要走吗?这真的是我们家的散伙饭吗?那么,大家是不是该说一声再见呢?”
慧如生气着说:“再见什么?再也别见了。”
慧如又对着周大力说:“欣儿就交给你了,希望你有一点良心,好好待她。22年,我们从来没有让她受过委屈,今后,你也应该如此。不过,这只是我们做长辈的忠告,过成什么样是你们自己的事。”
周大力带着几分醉意,湖涂之中真以为慧如把欣儿给了他,脸红脖子粗,激动的眼里开满了花,“那是当然,你们放心地回去吧。绝对不会有人欺负徐小姐的。”
慧如说:“徐小姐,你都是叫她徐小姐的吗?这算什么,相敬如宾吗?”她冷笑一声。
欣儿说:“明达,你为什么话那么多呢?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多喝了两杯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口了?”
周大力很不服气地摇晃脑袋。
徐长峰扶着慧如走到包间的门前,他可以接受欣儿做错的一切,只是无法接受周大力这种男人。让这样的人在眼前晃荡,还不如找根白绫自缢了干净。接受李大力,他这个有头有脸的儒商以后只有把头夹在裤裆里做人了。在这上面,绝对不能通融。
见爸妈快走出包间,欣儿心里一阵发寒,念道:“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徐长峰说:“欣儿,我自认为对你是无愧的,但是,你的所为真正伤了我的心。我不批判你的对与错,一个人长到十八岁她便是一个成人,她有权处置她的一切。而我们做父母的同样有权不与你的生活方式妥协。所以,你多保重吧。”
徐长峰与慧如走出包间,欣儿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疼痛,是是是,爸妈完全没有错,错在她这个女儿。怔然,不知所措。周大力担心着这顿饭如何结帐。见徐长峰与慧如走了,丢下来的饭钱对他更成一种压力。
周大力对欣儿说:“他们走了,真的走了。”他差点儿就说,这饭可怎么弄呢。
欣儿腾地站起来,手扶着门框,看着爸妈搀扶着离去背影,泪眼模糊。
周大力把剩下的酒全倒进口中,反正吃都吃了,不如醉了,等会儿结帐时耍酒疯,再报上大名,看这钱是不是可以免了。
欣儿回到座位,拿起包来,“大力,走吧,今天麻烦你了,你的帮助到此为止。谢谢。”
欣儿往外走,周大力急了,“哎,徐徐小姐,这烂摊子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收拾吧,待会我要是被酒店的人打伤,连个送我去医院包扎的人也没有。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欣儿说:“酒店的人打你?为什么?”
周大力说:“你没有喝酒,不会揣着明白当糊涂吧。这饭钱?”
欣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小市民就是小市民。“周大力,你是真的没有见过世面吗?你走出这家酒店,看有没有拦你?我父母是什么人,他们会吃你的饭。”
慧如与徐长峰走出酒店时,慧如说:“长峰,我们真的失去了欣儿吗?”
徐长峰说:“不会的,欣儿会回来的。我告诉,我的女儿绝对不会找这种男人的,她这是在给我们布疑兵之计呢。哼,她是我的女儿,我能不了解她。不过,她既然在与我们演戏,我们只好配合她了。”
慧如紧握徐长峰的手,疑惑地问,“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个人根本不是她的男朋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说的?”
徐长峰说:“你呀,是被欣儿气糊涂了,对,我也被她气得心痛。可是后来我不生气了,因为欣儿的戏演得漏洞百出。你好好在脑子里过一遍,你便能看出端倪。”
慧如说:“那咱们回去吧,这个死丫头,害得她妈象死过几回一样。我们这么走了,她会不会太伤心了。”
徐长峰说:“由她去吧,她既然可以退学,怀孕,证明她对那个男人的爱深入骨髓里了。我们回去能如何呢?秦芳说的对,怎么过都是一生,只要自己觉得好,又没有违背道德良心,那就无需我们站出指责的。我们回去吧。”
爸妈绝望离去的背影成为欣儿难眠时刺心的痛,她失去了最稳固的后援,没有退路,她变得孤单无依了。欣儿无法理解自己有这个必要把最亲的人伤成这样吗?日后她将独自面对生活千变万化,而她真正可以依靠谁呢?李明达越来越象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这让欣儿在最辛苦的时候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一件极不理智、负气而为的事。
时近春节,欣儿的肚子隆起更加的明显。可是,各大酒店都在屯货应对春节消费热的货品。欣儿手上的送货任务非常繁重。单位里的人手变得极度紧缺,吝啬的老板根本不愿意请帮工。搬运这类的体力活都由跟单的职员自己上。
要养活自己,还有这个孩子。已经不是亿万富家的大小姐了,欣儿只有苦撑着。好在无所事事的周大力经常出手帮助,欣儿才勉强可以把每天的工作任务完成。回小屋时,人困马乏,最恋着那张板床。
终于到了除夕这天,单位正式放假。躺在床上是欣儿最幸福的事。
秦芳不敢把欣儿滞留在这个城市的消息以及欣儿怀孕等事说给妈妈林美芬,她从家里偷了几样菜送到欣儿的小屋。打开欣儿宿舍的门,看着欣儿象一个被遗弃的苦孩子一般,秦芳火腾地就起来了。
秦芳怒气冲冲地说:“你这算什么,李明达把你当成借月复生子的女人吗?放寒假这么久了,他来过吗?你别躺着,给我起来,这个年你到他们家过去。这个猪狗不如的男人恐怕在家里享受老婆的热炕头呢。”
欣儿说:“芳芳,不要去指责他。”气血不足,欣儿咳了几声。
秦芳心痛地说:“乖乖,越看你越象林黛玉。接着是不是要葬花焚稿了。你知道吗?我现在晚上时常做恶梦。就怕……”
欣儿脸色惨白,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是让秦芳揪心。秦芳轻轻地抱着欣儿:“欣儿,你是一个绝品女人,为什么要与李明达搞到一起,弄得自己众叛亲离,你将来可怎么活呢?”
欣儿说:“芳芳,你是不是做恶梦,梦到我死了,那样多好,如花入梦,再也不用受这苦了。”
“呸呸呸”,秦芳捂着欣儿的嘴,“瞎说什么?你是自讨苦吃。”
欣儿说:“是的,所以我不怨天尤人。”
秦芳说:“真是一个苦孩子,怎么把人生搞成这样的,欣儿,我简直觉得你是因为上帝对你太宠爱了,所以你就要这么作贱自己。我的神,你救救这个可怜人吧。”秦芳合手祷告。
欣儿把秦芳的手拉过来,放在怀里。“芳芳,不用求,神生气了,你求也没有。现在,对我来说,你比神还有用。”
秦芳被欣儿的弄得眼泪流了出来。两人抱在一处,咽咽呜呜地哭十多分钟。
秦芳抹着眼泪说:“我们为什么要哭,今天是年三十,过节,我们不能哭。”秦芳又帮着欣儿擦眼泪。
夜晚,鞭炮齐鸣,思乡之情更浓。欣儿独守小屋,悲伤落泪。心事在落寞中独舞,为了想念中的人与事,也为自己惨淡的人生。李明达至今杳无音讯。
欣儿没有胃口吃东西,屋里特别的冷清,她有点透不过气来。披着衣服慢慢地走上天台。四周烟花怒放,她象一个孤独的魂,站在灵魂的此岸,看彼岸繁华开谢。想起小说中的一句话说的真好,不敢开窗,怕看飞花,怕听啼鹃。想着那躲在高阳台上的女人与她差不多的处境,欣儿打着寒噤,这种带有知觉的感受如同痛并快乐着的不舍。
蜜月时光过去,让李明达尝足了甜头,欣儿的影子偶然的在他眼前出现。想想那个雨夜与欣儿的不欢而散,李明达心里还有些许的愤恨。今晚,他与杜梅两人点着蜡烛共进温馨浪漫的晚餐。家里暖气开得很足,杜梅穿一件酒红色的睡裙,妩媚妖娆,因此李明达才夸口说,梅子,你比这顿别致的晚餐还要好。
欣儿的老家,徐长峰握着慧如的手,两人也无吃饭的心思,站在阳台上看四周的烟火。
慧如说:“长峰,我是不是做的太不尽人情了。不知道欣儿这个年怎么过呢。”
徐长峰说:“现在的痛,是为了欣儿早点醒悟过来。如果我们现在把她带回来,强迫她按照我们的意思去做,她可能会怪我们一辈子的。欣儿不让我们见那个男人,我想过了,唯一的理由,那个男人是个已经婚男人。”
慧如吃惊非小,“啊,这——,她做了第三者了吗?”
徐长峰说:“也许是,但欣儿并不这么认为。她在等,等那自然的离,然后自然的合。”
天台上的欣儿快站成一个冰雕,秦芳从她身后抱着欣儿快冻僵的身体。
欣儿问,“不在家陪你爸妈,你来干嘛呀?”
秦芳说:“爸妈他们可以相互陪着,可你呢?想着你一个人呆在这个破地方,我心都快碎了。就撒个谎,说与同学看通宵电影了。我爸才从国外回来,巴不得我滚出去呢。让他们俩好好亲热吧。”
欣儿说:“你就这么说你爸妈呀。”
秦芳说:“乖乖,回屋吧,我见你什么都没吃呢。知道你没有胃口,要是我一个人这样,我能哭个通常。我是那种外表坚强内心严重缺钙的小女人。走,我给热菜,你没听到你肚子里的孩子闹着要吃呢,妈妈,快给我吃的吧。呵呵,你不能耽误了孩子,要是孩子生下来营养不良,你麻烦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