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羞红在欣儿脸上只停留片刻。是什么原因,使她只生动瞬间?欣儿为什么会将自己禁锢在冷漠中受罪?这个答案在江华的意识里一直都很模糊。为了爱不顾一切?可以理解。为了爱负气地毁灭自己,这种小女生幼稚的方式不能让人接受。
绝望之后,可以选择死,可以选择自闭,可是,主动屈辱在一个流氓的身下,需要多大的勇敢?为了孩子的解释似乎更合理一些。以牺牲自我的精神,拉扯孩子,是一个母亲的大爱。来龙去脉,盘丝织网,江华脑子里越想越乱。他只想祈求一个圆满,这个圆满是怎样的一种理想化境?他设想过,但又不敢想。最是怕落入到旧日山贼打枪放炮抢一民间女子当压塞夫人的那种俗套。
江华的理想爱情,是于人海之中蓦然回首,不偏不移,她的芳容印入眼底,从此结成一生的浪漫。就象那次于火车上与欣儿的相遇,就具备了浪漫的潜质,以为缘分开启,只是不曾想到绕山绕水,却于今时相遇,斯人又是这副令江华揪心的样子。
“是徐小姐呀,来做什么的?”看着门外的欣儿有些失神的样子,江华明知故问。
欣儿说:“你们酒店又要带鱼了,我给送过来,我到十楼是去财务部结帐,路过你的办公室门前。因为上次蒙你的帮助,让我逃过了一劫,一直心存感激。想跟你打个招呼。可又知道你是一个大忙人,不敢打扰你,在这儿犹豫一下。”欣儿为了不让江华察觉心里的闪念,这种闪念就是想见他。这才把事由说清楚。的确,如果不是上来结帐,她是不会主动找机会接近江华,而让人误会她存有攀附权贵的私心。
“哦,这样呀,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江华说、
“是的。没有,他们对我很好。让江哥费心了。”欣儿说。
“我费什么心,我什么也不知道呀。你要多谢谢他们。这就要走了,是吗?既然想跟我打个招呼,那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如我请你喝杯茶,这样合乎礼仪一些。”
“这?”
“怎么,没事求我就不赏光了?可以吗?徐小姐,别把我这里当成龙潭虎穴。”
“这样会不会不方便呢?你工作很忙的。”
“这有什么,我给了自己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就是用来喝茶的,刚好巧遇到你。当然,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那么请进来吧。”江华头向屋内一甩,一个请的姿态。
欣儿本来就想进去,她觉得自己好象喜欢与眼前这个成熟的男人呆一会子,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也好。欣儿努力克制不往下想,尽量让这种感觉淡淡的,浅浅的。否则,她对李明达爱就必须否定掉,那么她所走的一切弯路、所受的所有罪便会因失去价值而无立足之地,那真的会是一个幼稚的错吗?她会变成一个没有知觉的疯子的。
对,她已经放弃了知觉,起码她还知道,她曾经那么痴狂地爱过。那种爱不是错,是情感的自然怒放。而感情远不如花,开了一季又一季。一生之中,感情只能怒放一次,不小心开在一个不合适的春天里,对不起,要么死撑着,要么便连根都枯死。所谓的复活,还是无法复原。玫瑰可能会成为月季,月季会变成蔷薇,蔷薇会变成狗尾草,那她,她会变成什么?见一个爱一个的滥情女人。那还真不如一死了结。这些就是欣儿的理论。
每次来酒店送货,她都想与江华来个不期而遇。因为不期而遇,所以不要在意。不过,尽管她把自己扮成很冷的样子,骨子里,她还是希望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在意她,虽然她在努力地拒绝。
江华的邀请,欣儿没有推辞。江华为欣儿泡了一杯上品的大红袍,两个人在沙发上落坐。茶花四逸。这种氛围,欣儿最是喜欢。
“我刚才跟你说我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待客之道很成问题?”江华在拉话,其实他在想方设法把付江大夫的事抖出来。
“不会呀,你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同,你是做大事的人。时间时就是金钱,而我们呢,就算有大把的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事好。”
也许是欣儿的客套,可是把一个富翁与一个小老百姓之间的界线分得这么清,江华咂出苦涩的滋味。江华想,在我的心里,你是纯洁美好高尚的令我只可远观而不敢近取。我从来不曾觉得你与我之间有地位悬殊,我甚至不允许这种可能的存在。
江华说:“人与人之间有什么分别呢?是钱能决定的吗?比如时间,你的我的一样可贵,有钱人怎么了,不一样会面临死亡吗?他的钱买不来缓死的时间。如果生命有价的话,个体之间价格相等。”
欣儿说:“贵贱确实存在,这本不是上帝的意思,是俗人给出的论调。时间长了,大家都都变俗了,便默认了这个事实,被认同的东西就是真理,它经过时间的考验,依旧公然存在着,批判的声音不再坚定。金钱买不来时间,但可以买来骄傲。”
江华说:“如果一个人愿意低看自己,没有人能帮他树立自信。我这里,天下人,只要不是流氓地痞为恶之人,都与我一样。活着,便具有存在的意义。”不知道欣儿能否听出弦外之音,江华的眼神轻轻地落在欣儿眼眸上睫羽。此时欣儿正低头抿一口茶。
欣儿早晨吃了一碗面,多放了盐,闻到弥漫的茶香,嘴里不觉生津。有点渴,含了一口茶,然后她说:“首先要赞美一下你的茶,真是好茶。但愿天下人都象你一样,那么天下就平安无事了。没有争夺,没有杀伐,没有欺压,没有荒言。”
江华说:“这茶却是好茶,可是要到不识茶的口中就成了解渴的水,与井水河水没有区别。遇到徐小姐,是茶的福份。天下不可能太平,你没听说过吗?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昨天与我一个医生朋友通电话时,他说,病人在他的眼里都一样,他会以负责的精神治好每一个病人。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我这个朋友,他今天飞机,路过我这里,可能会来坐坐。十五分钟后,我会去接他。”
欣儿说:“没这个必要,天下的事,别人的事,没什么事会让我产生兴趣的。”
江华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是一种境界。我还是继续说我这位朋友吧。我这个朋友很有意思,他是小儿自闭症方面世界级的权威专家,我看也是吹的吧,这年头不是看谁的功夫好,而是看谁的吹功强。你没听他说话,没一句正经,象说山海经一样,诗经里的女人一个个都能被他从纸上给吹活了。听得我经常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出了什么问题。而他,整天与孩子在一起,可以一直保持纯真心理。我想,象我这样的人注定是上不了天堂。圣经上说,财主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难。我这是被钱给坑了。”
江华看似随心之言,一直漫不经心的欣儿放下手中的茶杯,前所未有的,目光凝视着江华,小儿自闭症专家,这几字显得特别重要,重重地落在欣儿的心上。她想,要是能给我女儿看一下,该有多好。可我算怎么回事呢?我除了给江哥添麻烦,还能为他做什么呢?来而不往,人情债欠多了不是件好事。可欣儿心里特别想对江华提出这个要求,她的女儿,她的清源,她是她的妈妈,她有这个义务为她而舍去颜面。
江华看出欣儿已经入彀。江华说:“徐小姐,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我脸上有什么不是吗?”
欣儿在心里不断地鼓励自己,机会难得,不容错过。就当这是最后一次求江哥,对,最后一次。
欣儿说:“江哥,有件事我想求你。”
江华心说,我绕这么一大圈子,还真怕你不说呢。
江华故意调侃说:“求我?别又是送来臭带鱼了吧,可不能这样了,再这样,我的后厨可都要闹*了。”
欣儿摇头,叹了口气。对江华来说,欣儿在他面前的叹气就是对他的斥责,这一声低沉的叹息很有杀伤力。江华很想说,欣儿,你为什么要叹气,为什么要忧愁,你需要我做什么,你尽可以要求我为你去做的,我有这个能力。
欣儿说:“我的女儿好象得了自闭症,如果你的这个朋友愿意的话,是不是给我的孩子看看。”
“什么,你都有孩子了,真的是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没有结过婚呢?”江华故作吃惊的样子。
欣儿说:“江哥,我都老成这样,还没有结婚呀。江哥,如果不方便,就算了。”铜镜锈蚀,容颜憔悴,欣儿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江华说:“是吗?你老了吗?那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徐大妈呢?你说你老了,那我这样的可就没法活了。我应该比你大几岁呢,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江华想,我这是干什么?怎么有意无意地都在向她暗示什么,看上去很浮浅。
欣儿说:“那是你眼光高。”
差点把刚刚续下来的话题给岔开了,江华说:“你孩子有自闭症吗?这有什么问题,我的朋友手到病除,让他看病又不是什么体力活,连谢字都不带说的。”
欣儿兴奋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什么,江哥,你答应了?”
江华依旧稳稳地坐着,他说:“是啊,我答应了。我的朋友,我的哥们,我能做他的主。”
欣儿说:“可是——”她因为没有钱,清源的病才一直没有去看。
江华多精明呀,看破欣儿的心事。“我这个朋友经常出去义诊,这种人就是在为进天堂做准备的。”
欣儿说:“这样呀,什么时候的事呀?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要是早知道就好了。那江哥,这次能不能——”
“当然可以了,治病救人,医生的本份,这次他也算是看义诊了。所以徐小姐不要谢我什么的。你陪我喝茶,听我说话,我应该谢你才是呀。”江华说。
这个专家肯出手,那么清源的病就有治了。怎么会这么巧呢?难道是江哥有意要帮我?欣儿的情绪急转直下。
江华问,“怎么了,徐小姐,又不高兴了。”
欣儿说:“你的朋友是大专家,怎么可能看病不收钱,义诊?江哥,当我是傻女人吧。收钱也没有错呀,是他医生的价值。可是如果太贵,我支付不起。我也不想欠你江哥太多的人情。”
江华说:“总是钱,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他在我这里玩,闲着也是闲着,动动嘴,收什么钱。你是在怀疑我暗中帮你吧,我想问问你,你的孩子得了什么病症,我又怎么会知道呢?有这么巧的事,我的朋友刚好是这方面专家,还专门是为你的孩子而来,偏你今天又遇上我。没那么巧的事。你多想了,徐小姐,医生算什么?我妈就说,医生都是个摆设而已。”
欣儿说:“怎么能这么说呢?虽然这世上有神学,但是,还是不能不相信医学的。医生是神的佣人,专门治疗人体疾病的。”
江华说:“原来徐小姐是信神的人,我也看圣经,不过我还看佛经。我是为了长见识。行了,如果太贵了,我们就不看,我想这样,你先带孩子让他看看,这样你心里也有个底。是不是治疗下去,你再作决定。你约个地方。我这朋友呆不了几天的。”
欣儿心里再度欣喜,说的是呀,不如先看看,也许有什么便宜一点的治疗手段呢。“去我家不可以的,我那屋子小,又很破旧,让人家笑话。可是我又没有一个好的去处可以让大夫安心看病,这可怎么办呢?”
江华说:“要不然就去我那里?我接到他就把他放在我的别墅里休息。我们也尊重他一下,毕竟是一个大专家嘛,不让他多跑腿,你看呢?”
欣儿说:“这当然太好了,江哥,你想得太周到了。我明明看出来你是在帮我的忙。”
江华说:“哪有呀,我这也是有私心的。”
欣儿一怔,生怕这种私心是男女之间的牵扯。好在江华接下去的话打消了疑虑。“我的私心就是希望徐小姐以后能够多给我们送一些好带鱼,最好能够在你职权允许的情况下,分量足一点。呵呵。那这样,等我这位朋友心情不错的时候,我约你,由我来安排。对了,时间已经到了,我不留你,我去机场接我的朋友,你听我的消息。”
说完,江华匆匆地出去,临出门时对欣儿说:“你喝完茶后出来时就把我的门关上就好了。还有,你又是带着巨款支票吧,我安排单位的车在门口,你下去直接上车。最近朋友在我这里,我可再没有时间帮你向贼们讨钱的。”江华把自己给逗乐了。不等欣儿回答,赶紧撤身走人。
他出了酒店,坐上自己的车。现在还有一件事他要急办。欣儿的爸妈为什么放弃女儿不管,天下有这种狠心的父母吗?一定要见识一下。这里去徐长峰所在的城市只要半小时飞机。当天去,当天回。江华驾车奔机场。
欣儿走时,给江华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江哥。你刚才好象说财主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难。其实不是这样理解的,经书上诠释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是不是舍得把自己所有财富献给神为祭,你道热肠,会受神的悦纳,也一定会进天堂的。徐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