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有些破旧公交车载着一车的人孤单地在一条通往县城方向的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当时阳光惨烈而苍白,一如江华当时惨白如纸的面色。车上的江华木然僵直的目光对应车窗外失色肃煞的风景。天好象要向他打开,有一双手从天下伸下来接他去天国,在阳光强烈的远处,他看到印象依稀的母亲的面孔,正微笑着向他招手。
车厢里正在播着《下辈子做你的女人》这首歌,女子的悲切声腔与听上去酸痛的歌词,好象就是为他预置的气氛:还记得最初的吻,你微带羞涩的眼神,我不该恋上你的唇,让夜的思念不安分,爱越深我的心就越疼,我知道你是最在乎我的人,心痛的感觉也变得如此认真,给不了幸福的完整……
因为离别,因为爱情折翅,因为年华落没,又是一个中途息演的悲剧,江华的泪水从冰冷的眼眶中适时地滑落,为什么?前世不能完整,而今生怎就会延续着这个一成不变的残忍缺呢?
纷乱的情绪糟糕到了极点。这事还能隐瞒三个月吗?莫非在三个月的某个早晨,让自己冰冷的尸体躺在欣儿的身畔。绝对不能这样残忍。别说三个月,就是现在面对欣儿的时候他会制止不住泪水的汹涌。不能见,绝对不能再见欣儿,他强调式地在内心提醒自己。不能再耽误有限的时间,需要用生命给他的剩余时间完成这部小说,这样,小说的版税应该可以供欣儿生活一辈子了。情感上受了委屈,身体上说什么也不遭受苦难。即使版税不够,那么这也是他唯一的全部了。如果可能,最好能将欣儿托付出去,托付给一个可靠的男人。念,只有念这个男人了。
一路上,江华都在盘算接下去他该怎么做。车到了县城,下了车,他并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念的出版社,他艰难地作出一个痛苦的决定。
当江华出现在念的办公室门口,念火大地扔掉手中的笔,冲到江华的面前,推搡着他的身体,“你到哪里了,你不知道欣儿找你有多着急呀。她电话都打来数十个,欣儿快疯了。你他妈的是不是个人啦,你要不是我的兄弟,我马上就抽你。怎么能做事这么没有责任呢,连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她是谁呀,她是你老婆,不是那些你可以不尊重的佣人老妈子,不是我骂你,你小子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呀。”
江华手指穿过头发,淡定地说:“是吗?你心疼欣儿了?念,你喜欢欣儿吗?”
念有点懵,他赌气地说,“是,我喜欢欣儿,怎么啦?你这么问,是向我问罪呢,还是有意要把老婆转让呀?反正你不珍惜她。”
江华认真地说:“转让,你把她转让给你,你要吗?”
“靠,你小子来劲了。”念原地转了一个圈,他肯定江华是因为他所表现出的对欣儿的过度紧张及关心而刻意在试探他,所以,念违心地用话呛江华,他说,“要呀,只怕你舍不得给吧。”
江华说:“不,我舍得,必须给你。”
“吃错药了吧你?你是真的想让我替欣儿抽你吧?天下有你这么丧心病狂的男人吗?对一个男人谈论出让老婆的事还能做到这么平静。我是该佩服你呢,还是该骂你个不知好歹呀?唉,你让我想到了那个忘恩负义出让杜十娘的李甲,我发现你们俩真有一拼,一个德性。行啦,从实招来,你去了哪里,不会从你家到我这里走了一天的路吧。你又不是一个小脚老太太。”念说完,把江华拉到办公室内。
两个人分左右坐在沙发前,念给江华倒了水,放在江华面前,“我说,你的脸色可不好看,怎么了,是不是病情又恶化了?”
江华答非所问,他说:“你刚才说什么,欣儿打电话给你,她现在人在哪儿?”
念一拨弄脑袋,“我说你们是怎么回事呢,欣儿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而你又不知道欣儿在什么地方,你们俩玩捉迷藏吗?欣儿在家呢,江华,快回家吧,那个女人真的急疯了,你这样真没意思,为什么相爱的人要相互折磨呢?”
“哦,那就好,在家就好。”江华呷了一口茶,“念,我们言归正传,你真能接受欣儿吗?”
念凝神看江华,这怎么还抱着这个话题没完没了了,“怎么,你还在试探我吗?这招对我没用,我念是什么人,身正不怕影子斜,吐个吐沫砸个坑。地地道道的如假包换的正人君子,这一点,你小子是了解我的。”
江华说:“对,正因如此,我才这么问你的,你能接受欣儿吗?”
念眨巴了若干下眼睛,象听故事一样奇怪地盯着江华,模不清江华何出此言,“怎么,始乱终弃?腻味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快成名人,就看不上欣儿了?唉,你要是个陈世美,我马上就与你解约,你自己找出版去吧。我要提醒你,别拿欣儿开这种玩笑,那么干净的女子,你没有权利侮辱她。快喝了这茶,我们就走,我答应了欣儿,你一来就把你押回去,我不能不守信用的。”
江华用苍凉的口气说:“不,念,我不能回去,我没有时间去面对欣儿,真的,我没有时间了。”
念愣了一会神,“你在说什么哟,什么没有时间了?你的话总高深,我听不懂。求你,别考验我的领悟能力了。”
江华说:“念,你看我现在象与你开玩笑吗?”
念不是个笨蛋,只是他不愿意相信江华所言属实。
江华站起来,走到念近前,双膝跪下,他跪在念的面前。吓得念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慌忙扶起江华,“你这是干什么嘛,别折我的寿好吧。”
此时的江华,面色苍白,眼中蓄泪。扶起江华的时候,念觉得江华的身体非常的清瘦。
念不安地问,“江华,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身体状况不好,那就先停下来,把身体养好了再写。嗯,可能是你写作太辛苦,又没有好好地休息,别胡思乱想了。”
江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多希望自己只是因写作太累了身体不适呀,或者身体哪里有什么病症,开刀切了就好了。但是,生命在他的面前只有三个月的长度。
江华说:“要是生病也就罢了,要是累了道也好了,只是——”
江华停顿了一下,念紧张地看着江华。
江华从包里取出了化验单,递给了念。他说:“我今天去了趟省城,因为我的身体昨天反应特别强烈,我支持不住了,所以,我去了省城医院,你看看医生的诊断就知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那是一张对他的生命死亡的判决书。念看完之后,心揪作一团,那张化验单在念的手中随着念发抖的手而不停地颤动。
念摇头,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江华是他最好的朋友,怎么好好的一个人,一张纸就可以判定他将永绝于世呢?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人,上帝偏偏选择江华。这真是多情不寿,天妨英才。
念的眼泪流了出来,他说:“江华,不会是搞错了,前面我们在医院检查时说没问题的呀。不如这样,我再陪到其它医院看看,说不定这是误诊呢。”
江华缓慢而无奈地摆手,“这是我到省城里最权威的医院检查的结果,不会错了。而且这么重大的病医院是会很慎重的。再说,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在医院间折腾。我要写作,我要安心地把小说写完,这是我唯一能留给欣儿的东西。并且绝不能让欣儿知道这事。”
念说:“你听我的,兄弟,但是,你还是住院吧,能治疗好的,现在的医学那么发达,什么病看不好呢?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找全国最好的医生。我来办这事,你也别把心思放在写作上了,杂志社这边我会摆平的,命总归重于一切吧。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你总该为欣儿想想吧,你说呢?”
江华说:“不治了,没有意义,你以为欣儿看到我被病情折磨时,她会好过吗?她痛得比我更深啦。”
念说:“你疯了,对,你生了癌病,那又怎么样呢?我看很癌症患都都活得很好嘛,其实治疗癌症重要的不是靠药物,而是靠心情。你不要被病给吓倒了,别让我看不起你。”念拍着江华的胳膊,“心思别太沉重,还有哥们,还有你的欣儿。你并不孤单,听到没有,打起精神来。你还很年轻,别象个病秧子。”
江华说:“念,没有用了,来不及了。我咨询过医生,我最多还能活三个月的时间,谢谢老天,还留给我这么长时间,够我安排接下的事了。“
念止不住泪水,江华正是年华茂盛之时,即将成为文坛上一颗灿烂的明星,他还有美貌的妻子,可是……天大的玩笑。
念背过身子,努力地克制眼泪。“江华,求你,不要草率给自己的生命下定论。你要想想,欣儿该怎么办?你忍心吗?”
江华摇头叹惜,“你知道我不忍心的。刚才,我坐车回来的路上,车里正在放着一首歌曲,叫《下辈子还做你的女人》,其实我很想对欣儿说,下辈子我还做她的男人。我去天堂路口等她。欣儿跟着我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我对不起她。念,你是我最为信耐的朋友,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男人,我把欣儿托付给你,如果你想让我放心地离去,请你答应我的请求,好好照顾她,替我。”
江华夺眶而出的泪水,流露出对欣儿沉重的不舍。
念咬着牙说:“你他妈的真不仗义,你说你们俩的感情那么深,怎么你就是这副命的呢?唉,关照欣儿的话,不需要你提醒,做为你的朋友,我会尽朋友的本分。我担心欣儿知道真相,她绝对不会原谅我的。江华,你让我很为难。”念担心他帮江华掩盖了事实,欣儿知道真相之后,她会原谅他吗?
江华说:“那是后话了,你不仅要你关照欣儿,如果你不嫌弃欣儿的话,我希望你们能……”
念张开手,阻止江华继续说下去,“你快别说这种话了。说心里话,我喜欢欣儿,欣赏欣儿,但是欣儿永远只属于你,她不会放任何男人走进她的心中,去抢占你的位置。哪怕你死上一千年都是这个结果。我虽然与她接触不多,但我确定我是了解她的。她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她的爱是任性而执着的。”
江华说:“我走后,她会很寂寞。我希望你能改变欣儿,当我看到你们走到一起的时候,我会在九泉之下含笑祝福你们的。念,你一定要对欣儿好,她值得你爱。”
诶……念悠长地叹惜,觉得与江华谈论将欣儿从江华手中接过来就是很卑鄙的贩卖情感,尽管欣儿的美让他垂慕,可是在名义上她是朋友的妻子。他宁愿欣赏而不去拈取。念说:“你就快别说这样的话,我这心都快被你揉碎了。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你让我觉得我是一个混蛋。除了你之外,没有一个男人有足够的信心面对她,欣儿也不会看上任何一个男人。真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让她受任何的苦。”
江华急得咳嗽一阵,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念轻拍他的后背,又递上水。
念无奈地说:“好吧,我答应你。”
江华说:“好兄弟,谢谢。”
念说:“谢什么,我这是在作孽。接下来你是如何打算的,你会一直在她面前把戏演下去吗?直到你……”念不敢说出死这个字眼。
恰在这时,念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念指着电话对江华说,“肯定是欣儿打来的。”
念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欣儿欲哭的语气,“念,江华还没有来吗?”
念说:“哦,欣儿呀。”
江华使劲地向念摇手,不让念说实话。
念很痛苦地调整语气说:“没呢,你别太担心了,现在还没有到下班时间呢。”
“都快一天了,他真的不能原谅我吗?”欣儿声线向沉。
念安慰了一阵子,挂了电话。他对江华说:“江华,我发现你是世上最最残忍的人。害得朋友跟着你一起背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