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出去公寓,在墙角边找到伤心到半死的江华,他瘫软地坐在那里,口中咬着最后的气息,紧紧地咬合着唇,好象一旦张开口,气息散了,便是那离别天涯一瞬的枯萎。他紧阖着双眼,似是厌倦了周遭风物,明亮的阳光,柔和的细风,长条低垂的柳,澈澈流淌的河,明净的空气,以那看不到头的路程,乃至他的呼吸,他都不在意。也似刚才所见着的那个女子,将她的身影收藏眼底,变幻成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路陪着他去长路孤灯的天堂路上。他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留恋只是一个女子曾给他的爱情,以及一直没有停止的相思。于是,他才想多停留一些时间。
时光殆尽,生死浩劫。站在江华面前,念的心里渗出的伤痛在不停地扩大。那个意气风发的江华呢?那个俊逸潇洒的江华呢?那个充满才情自信满满的江华呢?为什么,他要跌坐在地上,抱着头有气无力地哭?
一个小小的墙角,怎么会如此空空旷旷,寂寞的音符戚戚回荡。那里,藏着季节深处凌厉的凉,并且冰透那个孤单的身影。
突然愤怒横生,念冲到江华面前,将瘫坐着的江华拎了起来,“你给我起来,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你坐在这里干嘛?谁给你权利去死的。你是个男人,是一个作家,死了你也应该站着,站出一个人样来,别给我装怂。你给我站直了。你不是想见欣儿,好我带你去见她。”
一番抖动,无法站稳的身体被念连拽带拉,歪歪斜斜,孱弱不堪,一点也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念狠狠地说:“你算是男人吗?我恨不能把你碾碎了重塑一个江华出来。”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微微地扬起,嘴角带着淡红血色的齿印象最后一朵盛开的荼蘼花,宣告一切都将结束的消息。他嘴角轻轻地勾起,笑,浅浅的,该是他最后对某人的眷念。他想对念说,请你告诉她,我不是真的离开了她,而是在奈何桥上迷了路,三生石前失了方向,迟早我会找到家,与你牵手。只是他没有气力完成这几句话。
谁不愿在这时做一个糊涂人,谁不愿在此时被蚀骨的疼痛麻痹神经,可偏偏所有的伤都显露在阳光之下,颤抖的伤口,流出的血……这张脸憔悴得令人心酸,惨状又无从回避。
念将江华带回到住处,把他扶到床上躺下,递给他水喝,江华喝了一些水,静躺一会。精神有所恢复。
失神的眼眸里有无尽的哀伤,江华叹道,“我终不过是她生命里的过客,而永远不会是归人。念,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很差劲呀,我连叫她的勇气都没有。”
念说:“什么客什么人,我只知道我永远是你们中间的罪人,永世也不得翻身了。你感觉怎样?你的脸色还很差,我,我看我还是留下陪你吧。”念心疼地坐在床沿边,手指帮江华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你的胡子也该剃了,都这么长,唉,象个叫花子,欣儿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感觉说漏了嘴,不该在他伤心如焚时提这个名字的。歉疚地看看江华,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了。他真的可以在见她最后一面之后,把她风干成记忆吗?
“你走吧,我想休息一会。念,今天的事,谢谢你。怕以后说谢谢的机会也没有了。”江华说话时,疲惫地闭上眼。
念的眼睛唰地就流了出来,“狗日的,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你当我的心可以供你随时蹂躏吗?不过,你真的不用我陪你吗?你自己行吗?”
江华抬手,轻摇,示意念走,并不言语。
念说:“那也好,杂志社里还有个会议,我看这样,我给你把饭给准备好,你睡醒时自己吃。今天太累了,别写了。”
念在说什么,不知道。江华匀匀地呼吸,慢慢地将欣儿再次回味,回味她睫羽上的神采,回味她额角上欲滴的光泽,回味那藏满青春时光的黑发……
念做好饭,轻蹑着走到江华的床前,见江华脸上恢复了一些血气,安然地睡着了。不再打扰,悄悄地离开。
晚间,窗外,高挂的月轮投下玉润温婉的眼神,银指安抚世间于红尘故事中翘首以待与秋水望穿。
闭了房间所有的灯,欣儿披一件粉红的睡衣,独坐床上。琳琅的月光洒入屋内,轻语,天上的月呀,你为何长向别时圆?
手轻轻地搭在肚子上,倚靠在靠垫上。习惯这样等着江华穿越时空与她作伴,第三度空间,距离撤去,灵魂相拥。这时,需要轻轻地合上眼,桃花水岸,青石小桥,江南烟水,然后,心里轻轻唤江华的名字。
朦胧的意识中,她的江华,那个翩翩男孩涉雾而来,来了,衣袖在风里飘成俊秀的样子。欣儿笑着迎上去,未启齿,却见江华不似往常,清秀的眉宇间生出很多的苍桑,头发被风吹成凌乱,而且胡子生出。他抿紧的唇线,满襟心事重重。这给欣儿带来很大的压力。
风吹胀了江华衣服,他摇晃不定,好险要被风吹跌倒似的。
欣儿用酝酿的口吻心痛地问他,“江华,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你病的不轻呀。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吗?”
江华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话,眼神忧伤地盯着她看,一刻也不舍挪开。开口便是,“欣儿,我爱你,你不是很想听我说这三个字吗?好,我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幸福过度全身,欣儿地不知所措,为什么,他要把这么多的爱在今晚全给我,嗔羞着说,“这回子你就不怕人听到了。”
江华稍顿,眼里满是一圈圈散不尽的愁伤,“也怕,但是我现在不说,以后怕没有机会了。”
毫无预警地听到江华很伤情份的话,欣儿吃惊地看着江华的脸上密布的忧伤,急着问,“江华,我很怕,我不许你这么说,怎么会没有机会呢?等你回来,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那里。来,我们拉个勾吧,我要你向我保证。”
伸出的手在雾中,却怎么也够不着江华的手指,他依旧象风中的雕像。
更加凄楚的声音划破夜的静寂,刺得欣儿心生生地痛,江华说:“欣儿,我要走了,我要去天堂,可是我总在想,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面色变愠,经不起江华的玩笑,欣儿不悦地说:“你尽说胡话,别捉弄我。我说过了的,你去哪里,我就跟到那里,你逃出尘世,我也会追你而去。”
江华眉心阴霾更重些,“怎么这么傻。听话,欣儿,好好活着。我说的是真的,我来是向你辞行的。他们已经催我,我没有时间向你说更多关切的话,你原谅我,你要听念的话,他是我最信赖的朋友,如果可以,跟着他走,我会祝福你们的。欣儿,多多珍重。把你一个人丢在世间,是我的错,但是我别无它法,这是命中注定,遇见你,也是注定。早知今日,我不会带你来。我走了,我的欣儿,再见。我会天堂门口等你的。我走了,欣儿。”说完,阴涩的脸上两行泪诉说着无法言喻的感伤。
江华转身,身影雾散。欣儿伸出手,手中只有雾色,追他不着。急忙睁开眼,不,这一定是梦,象纸一样薄的不真实的梦。
欣儿大声叫喊,“不,江华,你别走,我不许走。”
欣儿急忙走下床,可是不知道如何去追赶江华。跑向窗口,月色如水,水波不惊,四下寂寂。
心中暗惴,难道江华遇到什么不测?天啦,天旋地转。跑向电话,拨通念的电话。
对着电话,欣儿焦急万分地说:“念,不好了,江华死了,他死了,你带我去见他,我现在就要见到他。”
念异常吃惊,诧诧地说:“怎么会呢?”
欣儿说:“江华托梦给我,他说,再见,欣儿,我走了。”
念寻思着说:“不会吧,我走的时候他的气色还好嘛。”
听出破绽,温婉的女子用嘶哑着声音对着电话狂怒道,“你说什么?你和江华在一起?他不是在云南吗?你为什么会与他在一起的?念,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你与江华合起伙来骗我。我这么值得你们骗吗?”
念的心被这突兀急促的声调惊的乱颤,从这一刻开始,他决定放弃江华遮掩的初衷,“欣儿,你不要这样激动,你还怀着孩子的,当心动了胎气。”
欣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念的话,她收缩目光,狠狠地说:“念,你给我听着,如果我见不到江华,我会恨你一辈子,你听明白了吗?他死了,我这个感应。”
其实念心里也乱作一团了,半信半疑,又神色慌张起来。也许情人之间真的有这种感应呢。揉了揉额头,本来也不想欺瞒欣儿,放弃吧,他说:“好吧,我带你去见江华,你下楼,我马上开车过来接你。欣儿,这不能怨我,我也是别无它法。”
“我不要再听你的碎碎念,让我马上见到江华。”声泪俱下,心,撕扯着,好痛。
欣儿披了衣服,顾不得穿上就跑下楼了,在公寓院门前不安地来回走着。
哪怕只是10分钟的时间,也等得很艰难。终于看到念的车过来。
欣儿也不与念说话,拉开车门。表情冷的都要窒息,念说:“其实很近,五分钟就到了。”
欣儿沉默不语。
车开过一条街,停下。念在前面走,上三楼,念说,到了。欣儿抱紧双臂,心突兀地猛跳。原来她与她的江华离得这么近嗬,是谁硬让他们分开,不得见呢?更不知道屋子里的情形,手中沁着汗。
念掏着钥匙开门,不详的气氛,让他心乱如麻。明明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可是突然临到跟前,尽束手无策。慌得连钥匙都没法插进锁孔。面呈悲恸之色的念看了一眼冷漠的欣儿,念继续开门。
门开了,念手中的钥匙还没有及时从锁孔里退出来,欣儿分开念的身体,冲进灯光黯淡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