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走书稿的念,他一刻都不敢怠慢。直到这时,才觉得该是他为江华为欣儿做些实质的事了。这是他唯一填平内心不安的机会。
社长办公室里,当着社长的面,念一层一层打开包着书稿的白纸,轻轻地庄重其事地将一撂书稿工工正正地放在社长的面前。
念极富感动情绪地对社长说:“社长,一本融铸作者心血的书已经写成了。不过——,书写完了,他死了,这将成为绝世孤本,所以……”
还未等念说完所以,社长截住了念的话,好似对于念后面要说的所以心知肚明,亦或是并不关心。因此,他毫无兴趣听下去。听他语调平缓地说,“不是说作者没有写完就死了吗?”死在他那肥嘟嘟的口中说出来很轻松,那么冰冰冷冷。
念忍耐着说:“是作者的妻子把后面没有写完的补上去了。”
“哦——”社长那下马与颈子不分的部分稍稍动了动。妻子便是女人,女人来写小说,这似乎给了他一点愿闻其详的小小兴趣。“是吗?他的妻子。”他寻味似地顿了一下,“就是那本曾经让大家唏嘘不已的作品吗?可是,我担心后续的部份写得不及前部份的,比如《红楼梦》,高鄂续写的后四十回很多人颇有微词的。都说不如曹雪芹写的。她写得行吗?”
不知道社长是何用意,难道他想从中作梗,出尔反尔吗?当初他可是力挺这部小说,如饥似渴地想借着这部小说提振士气的。如今,他平淡若水表情给了念很大的猜测难题。这种混蛋,连小说看都不看,便下此结论。念咬咬牙,拳头虽然握得紧紧地,但表情上尽量表现虔诚恭谦的样子,念进一步说:“我看了,只有过之,并无不及。社长,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念忽略了一个重点,跟一个可能没有人格的男人谈人格,没任何意义。
“冲动,念,年轻人,做事得用用脑子。”社长指着自己硕大的头脑,“我告诉你,冲动时不乱说,乱说时不表态,表态时不行动,这就是我总结的箴言。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就是好冲动,不计后果,我的每一项决定是要对杂志社负责,对组织负责的,我能那么草率吗?”
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难啃的冰山嘛。管他冰山还是火山,念都会不顾命地去趟。“社长,还用我重复吗?这本书绝对是一本好书,我再重复一遍,我会用我的人格用我的前途为这本书担保。出了任何问题,你可以随意处罚我。”
“哦——,好,很好。念,我对你一直很信任,就象我对你爸尊重一样。”社长似乎不是因为念的人格份量,而是因为他的父亲文副局长的身份,惹怒公子得罪爹,“既然你说好,那我姑且相信它是本好书吧。这部作品就安排进编辑室出版计划吧,别旁落他人噢,否则,我可要打你板子的。如果有机会,可以让这个作者的妻子来社里坐坐嘛。”直到这时,社长除了瞟过一眼小说稿的封面,连内页都没有启开。
只是社长最后突兀地甩出“让作者妻子来社里坐坐”的话听上去有点不伦不类的,念且顾不了这个,他知道进入计划的作品,时间上会很不确定。“社长,我的意见,立即出版,还需要排什么计划吗?而且我觉得那些在出版计划之列的作品都要为这部作品让道。社长,这部作品一旦问世,不但可以给社里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还能造成广泛的社会影响。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呢?”
“立即?”社长吃惊地看着念,“我听说这个作者是你的同学吧?念,你是社长助理,做事别太意气用事。你怎么知道这部作品肯定能畅销呢?”眼神复杂地睇一眼念,意思说我给足你爹的面子,你就别不识好歹了。“现在市场上的言情小说铺天盖地,读者早都看乏了。而且,你爸爸那里给了我们一些出版任务,那是政治任务,我们必须完成。我看今年我们别指望出这类言情小说了。社里没那么多的经费,除非,念,你向你爸爸要些经费来,那这本书马上出版,没有问题。”狡猾的社长婉转地将矛盾转向念的家庭。
“不然呢?”念的脸色不太好看,他逼问社长。
“不然,那只有等到明年了。”社长将眼前的小说稿推给念。
他就这么轻易地拒绝了吗?不过是一个小官僚罢了。念的心一寸寸的凉,气腾腾地往上撞,拳头砸在桌子上,震得瓷杯的杯体与本盖一阵磕碰,他带着怨气说:“什么政治任务,是那些名家作品吗?写得什么狗屁东西,哼,我都懒得翻,每年都要出多少本这种垃圾书,放在书店里无人问津,还要支付一大笔的稿费。而真正的小说作品却一拖再拖,甚至不了了之。社长,我们能不能本着负责任的精神,去真正为人类的灵魂做一些事呢?你居然放弃这样的好书去为那些人吆喝。我真是有点弄不明白了。”
社长耸耸肩,一摊双手,“念,你应该回家问问你爸,还有我要提醒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虽然是副局长的公子,但你也得注意上下尊卑吧,我是你的直接领导,是这个杂志社的法人代表。不是你指挥我做事,而是你要听命于我。”
看着眼前这个猪头一样的男人,念的火终于点着了,“你给我一句痛快话,出这本书,还是不出。”
社长脸色大变,他也蛮横地说:“就冲着你这态度,不出,我说了,不出。明年也不会出,你到你老子那里告我的状好了。”
怎么看,这个社长肥大的脑袋都象一个笨蛋猪头。念心里起了暴捶这个猪头一通的冲动。至于回家做做他爸的工作,更是无从谈起。他那爸爸就是一个守旧顽固派的典型代表,对言情小说一惯抑制的立场。
念将书稿的扉页打开,“你看看,这上面的血迹,你知道吗?这是作者写作至临终前口角呕出的血。还有这些字,欣儿,是他妻子的名字,这是爱的呼唤,是心的声音。这部书,他是用他的命写出来送给他活着的妻子的礼物。你这个猪头三,你懂什么叫有价值的艺术作品吗?让你这种废物坐在杂志社社长的位置上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这种坐在高位不为民办事的官僚,活着的意义除了喂你的脑袋,把自己喂得脑满肠肥,你还能做什么?真的,你对于社会而言,非常的多余,严重的多余。”
“我要开除你,我一定要开除你……”社长暴躁地声音响起,而念却已经夹着书稿甩门而去。
虽然骂得痛快,可是走在大街上的念却满面愁容,眉峰拧紧。一路在寻思着,这可怎么办呢?面对欣儿,可不能再说一句习惯性的“对不起”。欣儿在等,江华的灵也在等,等着这本书出版。
路两侧的法桐树上金黄叶子不时地翻滚着飘落下来,落在念的脚下,秋凉肆意地吹进念的身体里。腋下夹着厚厚的书稿,那其实是数十万言的托付,逼着他一定要让书稿面世。
开着车,不知不觉来到欣儿居住的楼下。实在没脸上去见欣儿,况且低落的精神状态怎么能瞒得过欣儿的眼睛呢。于是,车子继续前行。
数日过去,没有听到念的任何消息,打念的手机,关机。欣儿就去杂志社问个究竟。
在社长助理办公室外,欣儿敲了数声门。没听到动静。左右看看,想找个人问问念在哪里。
念不在办公室里,这几天他就没来上班,躺在家里生闷气,出版小说的事一筹莫展,感觉脖子都快被卡得窒息。
巧了,杂志社的社长走向念的办公室,第一眼就被欣儿的婀娜的侧影给镇住了。再靠近一点,又被欣儿身上散发的女人香女人韵给迷醉了。凑近时,欣儿的面迎向他,那张月儿一般婉约、花儿一样俏丽的脸与精致的五官,涨满社长的眼睛,再都拔不出来。
“你好,请问念在什么地方?”如天籁一般的妙音,是欣儿的声音。
社长没有反应,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从来没有见过。这女人怎么可以长到如此绝艳,好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社长不露痕迹将满口的津液吸进肚。
被社长呆怔的目光看得心慌不自在的欣儿低下头,“请问你知道念今天来上班了吗?”欣儿再补充问一句。
这一低头的温柔,社长真是意乱神迷。有些男人对漂亮女人的情绪会收敛,而社长却是属于奔放性格。社长从甜美的回味中将神思给扯回,“哦,念吗?你是?”似乎急于知道这个女人姓字名谁。
怎么介绍自己呀,欣儿一时语塞。想了一想,“我是念的同学,江华的妻子。”
社长难得记性好地拍拍脑门,“哦,我知道了,是写书的江华吧。那个,念跟我提过。原来你就是江华的妻子呀。我跟江华吃过一顿饭,那时是他拿着小说大纲来社里的。呃,你就是欣儿吧,我看了,小说的扉页上写满了你的名字。嗯,很感人。我是杂志社的社长,念的领导。不介意的话,来我办公室坐坐。我们可以好好谈谈那本书的事。”
听说是社长,欣儿给出一点尊重。不过,觉得这个男人好象有点问题,他看人的眼神不那么清澈。带着一些小心,欣儿犹豫地跟着肥胖的男人进到隔壁办公室。心里犹豫,不过又想,既然杂志社要帮着出书,那么,肯定要得到这个男人的首肯。找不到念,从他的口中应该可以得到出版进展情况。
“喝杯酒吧。”站在酒柜前的社长取出两只高脚酒杯,嘭的一声,红酒瓶木塞拔开。
“啊?”欣儿心里咯噔一声,咝,这是这里的规矩,还是他个人的爱好。面对端来的红酒,欣儿不知如何应对,“对不起,我丈夫尸骨未寒,我不能饮酒。对不起。”